“龙五,昨天干的不错,放心,忘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徐长官抬举,小人感激不惊。”
“不要说这些废话,给我继续查找日本人的踪迹。”
“是,是,小人一定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是必须再给找几个日谍!”
时间回到上午11点,沪上新闻路上一家咖啡店内,徐恩增敲了敲桌面,很不客气的跟对面一个身穿绸缎装的男人说道,两人身旁和店内外站着许多特工总部特务。
听到这里,被称作龙五的人露出苦笑:“徐长官,我和我的弟兄们在租界讨生活,要是得罪了日本人,将来我的生意就很难做下去了。”
“很难做下去,那不是还可以做下去吗,信不信,我让你的生意现在就做不下去。”徐恩增摆足了气势,言语间充满了威胁之意。
抹了抹油亮的背头,他又指着街角:“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吧,公共租界巡捕房,只要我一声令下,自然会有人将你的小帮派彻底扫平。
不要以为有人叫伱几声龙爷,你就真的成爷了,做人,最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该得罪的人不能得罪,这可是徐某的经验之谈。
另外听说你买卖做得很大,连马路对面那家瓦斯公司都是你的,经营上若是遇到困难可以找我,我不会占你便宜,给我七成股份就行。”
呸!
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龙五心中怒火万丈,他帮特工总部办事没有好处就罢了,对方还想从自己身上要好处,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厚颜无耻之徒。
谁都知道沪上百姓最喜欢洋人的摩登生活方式,更舍得为这种生活方式掏钞票,在租界开瓦斯公司怎么可能会亏钱。
不过考虑到某些事情,他强行挤出笑容点点头:“都说您仗义疏财,小人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能跟徐长官合作,那是龙某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不错,这咖啡不错。”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徐恩增看着对面正在装修的瓦斯公司露出了笑容,忽而眉头一凝,抬起手指向某处很不满意的说道。
“做事业要有个做事业的样子,不用搞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为什么要花这个冤枉钱,完全没有必要嘛,赶紧给我拆了。”
只见瓦斯公司所在的三层小楼侧面,四根粗壮的水泥立柱上承托着一个外拓阳台,与华界和日占区结合处只有一河之隔。
“徐长官,这都已经修好了,要是拆除岂不是浪费了,此地晚间风景甚好,将来您带太太来沪上,正好可以在此饱览美景。”
“这个”
徐恩增眨了眨眼睛,语焉不详道:“此话倒是有理,那下不为例,以后再有这种大额支出,一定要同我商议后再决定。”
龙五连忙点头,态度愈发恭敬,热情的说起了瓦斯公司的发展前景,两人越聊越开心,完全没注意一辆汽车停在了不远处。
车内,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当目光转过咖啡店时顿了顿,回头对后座的宋明浩汇报道。
“宋副科长,您看,那好像是徐恩增。”
姓徐的?
听到老对头的名字,原本懒洋洋的宋明浩一下子支棱起来,掀开车帘一角对外看去,果然看到了指手画脚的老徐和一个陌生人。
说陌生人也不准确,前两天跟踪归有光的修鞋匠曾去了一家赌坊,赌坊的老板姓龙,在沪上漕帮的头目,手底下有不少的产业。
与徐恩增相谈甚欢的便是此人,而他们今天的目标,便和对方的一家公司有关,这是巧合吗,一个老情报可不会相信什么巧合。
“带相机了吧,拍照。”
没有任何犹豫,宋明浩对手下下达了命令,真是没想到,出来执行任务还有意外收获,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随即低头看了看手表。
与此同时,一辆破旧的雷诺卡车从远处驶来,在行驶到瓦斯公司靠近河边一侧时猛地停车,司机跳下车捂着肚子向公共厕所跑去。
人有三急,周围的人没有发现不对,直到两分钟后卡车底部开始冒出火光,同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声,有人这才察觉情况不妙。
几个巡逻的巡警接受过专业训练,看到卡车篷布上的爆炸物标志,吓得一边去报火警,一边疏散行人,远远的看着火势越来越大。
咖啡店里的某人见到刚到手的公司着火了,连忙跑到门口,确定只是一辆卡车被烧毁后先是长舒了口气,接着揪过龙五大声骂道。
“还不快让人去救火,要是点着了大楼,咱们的钱都要打水漂,快去,让救火队的人用最快速度赶来,就说是国民政府的财”
“轰隆~”
他一句话没说完,以卡车为圆心,一股强劲的气浪携带着数千摄氏度的高温气流吹向四面八方,几十毫秒内方圆几百米内的店铺窗户纷纷碎裂。
咖啡店也不例外,徐恩增和龙五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就被掀翻在地,身上洒满了从天而降的玻璃碎片,脑袋瓜子嗡嗡作响,思维变得一片混乱。
负责保卫的特工总部特务见状顿时急了,飞快的扑倒了徐恩增身上,本意是用身体保护对方不受伤害,结果却让可怜的徐处长受到了二次伤害。
一声清脆的喀嚓声响起,他在东北任务期间断掉的腿再次骨折,被压在数人身下的徐恩增翻着白眼,口中喃喃自语喊着我的公司,
我的公司啊。
至于他的合作伙伴龙五,没人在意这个黑帮混混,任由一块块尖利的碎片砸在此人脸上,鲜血从狰狞的伤口出汩汩流出,没多久就染红了地面。
再看卡车那边,不等冲击波消散,夺目的火焰便迫不及待地四散飞溅,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之而来,附近看热闹的市民赶紧缩回脑袋蹲下身子。
“无拉~无拉~无拉~”
这时迟迟未到的消防车终于来了,几个救火队员接通消防栓,顶着炙热的火焰将水管对准燃烧点喷出水流,慢慢控制住了蔓延的大火。
混乱中,宋明浩望着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几根钢筋的阳台,以及冒着黑烟的瓦斯公司,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么多的危险品没有浪费。
这种程度的破坏,日本人想要复原,没有几个星期绝对办不到,那时沪上恐怕都在国府手中了,乐观的他拍了拍小特务的肩膀。
“走吧,回去跟副处长汇合,顺便盯住姓龙的。”
“是。”
小特点应了一声,下一秒排气管冒出一阵青烟,汽车汇入四散逃离的车流向着中转地驶去,身后醒目的烟柱盘旋着升入高空中。
一个多小时后,宋明浩拎着行李箱住进了一家法租界酒店,用熟练的法语和服务员聊了两句登上电梯,镇定的走进了一个房间。
在陌生地方执行任务安全最重要,检查完屋内有无窃听设备,他打开门伸头看了看外面,确定没人后快步来到对门抬手敲了敲。
“进来吧。”
敲门声未落,屋内便响起了左重的声音,宋明浩扭动把手开门钻了进去,跟站在原地的吴敬忠、归有光颔首示意,眼睛停在了脑袋包着纱布的邬春阳身上。
“行了,不用看了,这小子在爆破一个楼顶高射炮阵地时,被崩裂的石头砸中了,隔着两百米都能受伤,也不知道他得罪了哪路神仙,每次出外勤都会中招。”
坐在沙发上的左重没好气的解释了一句,然后看向几人:“老宋来了,你们说说任务完成情况吧,还有人员伤亡的数字,立刻向金陵方面汇报。
张长官那里定然在等待咱们的消息,如今大军汇集,雪耻之战不能在特务处这出问题,这个责任莫说你我承担不起,连局座都要向领袖请罪。”
“是,卑职负责的几个目标全部成功,损伤程度达到了预期,苏城河以北、华界以东的日军防御工事被彻底扫平,果军下一步行动不会有任何阻碍。
目前没有出现伤亡,我安排行动人员去了安全屋暂避风头,等事情过去再出来活动,以防被租界巡捕房找到线索,那些假洋鬼子着实讨厌的很。”
宋明浩身为情报科副科长,第一个做了汇报。
接着归有光挺了挺胸膛:“报告副处长,杨树浦周边的日方据点捣毁完毕,人员同样没有伤亡,现在正在华界隐蔽处进行休整。
就是行动的动静大了点,那家日本银行门口的半掩式地堡戒备森严无法接近,我只能引爆周边下水管道破坏对方的主体结构。”
讲着讲着这家伙又挠了挠光秃秃的脑门,声音慢慢变小:“就是没想到下水管道全是可燃气体,直接将银行炸塌了,压死了不少人。”
左重听过他们两个的汇报,轻轻恩了一声,老宋没出问题是应当的,毕竟老特务了嘛,但是大光头没出岔子,确实让他有点意外。
至于死人根本不算什么,沪上哪天不死人,况且这个时候去日本银行的不是鬼子就是汉奸,哪个正经中国人愿意把财产给日本人保管。
他满意了,旁边的吴敬忠心里却是咯噔一下,犹豫半天硬着头皮说道:“浦西丰田纺织厂的工事数量较多,且距离海军特别陆战队营地很近,任务难度较大。
一共13处目标,我们最终只破坏了11个,人员3死2伤,其中有一人是在断后中牺牲的,没能完成任务又死了这么多的弟兄,全是我的责任,请您责罚。”
3死2伤,
2处工事没能破坏。
左重严肃的盯了未来的津门站站长、斯蒂庞克代言人好一会,终究没有发火,从沙发上起身背着手说出了心里话,语气异常悲痛。
“我清楚那里的任务很艰巨,不能全部完成在我的预计之中,责怪你干什么,此事我会跟上峰和局座解释,不会让老吴你背黑锅。
真正让我难受的是人手上的损失,唉,都是经过重重考验的老兄弟啊,跟日本人的斗争还很长,我们有多少个人可以牺牲呢。
老宋,将那三名兄弟的情况调查清楚,通知老古妥善处置,老人孩子要照顾好,不能让烈士的家属受任何委屈,这点很重要。”
果军中很多长官遇到事了就让底下人冲,可对手下的身后事不管不问,导致不少家眷沦为乞丐或者落入风尘,这种悲剧绝对不能在特务处出现。
宋明浩知道副处长的脾气,马上保证会尽全力办好,大不了在情报科的公账专门准备一笔钱用来发放额外的抚恤,靠局里拨下的那点赏钱,烈士家属都得饿死。
处理完这件麻烦但又不得不去做的事,邬春阳闷声闷气报告剩余工事也处理干净了,除了他一个人受伤,其他行动人员连块皮都没破。
此言一出,屋里凝重的气氛荡然无存,干这行见惯了生死,活着的人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悲伤之中,众人笑呵呵的调侃了他两句。
“先这样吧,你们在这休息一晚上,明天继续之前的任务,老宋,那个和徐恩增见面的龙五,你用点心,我感觉这条线有调查价值。
另外人弟兄们把嘴巴闭紧了,要是让我知道有人敢在外面多嘴,将扫荡日军据点的事泄露出去,一律严惩不贷,你们几个也是一样。”
左重看了看外面呼啸而过的巡捕房警车,口中淡淡说道,被他们怎么一搞,巡捕房今天肯定会非常热闹,英法必然会向金陵施压。
只因这些目标有针对性了,凶手除了国府没别人,用那么多危险品炸下水道,更是只有国家势力才能办到的事,这点瞒不过别人。
问题是瞒不过归瞒不过,他们行动的时候特别注意了避开无辜百姓,租界方面不会撕破脸皮,甚至乐于民国和日本人打生打死。
可要是事情暴露,无论是为了敲打,还是所谓的列强尊严,国府都要做点什么平息对方的怒火,所以破袭任务还是要尽量保密。
“明白了,副处长。”
在场的几人都是精明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恩,走了。”
左重摆摆手穿上外套离开了酒店,出门后在街道上饶了几圈,避开巡捕上了辆出租车,给了司机一个地址便不再说话。
汽车向西行驶了一会停在了一家百货公司外,他扔下一张钞票不等找钱便下车走了进去,几分钟后换了一身装扮出来。
现在的十里洋场,各方势力的密探、间谍比跳蚤多,稍不不留神就会跳到你的身上,狠狠吸上一口血,不得不小心。
如此做了几次反跟踪动作,当天色再次变黑的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出现在沪上西北的南翔古镇,进镇后直奔张文白的司令部而去。
此时镇子里到处是全部武装的士兵,大炮和重型装备将狭窄的路面几乎堵死,百姓们家家闭门关窗,生怕惹来麻烦。
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一旦惹怒了这帮拿枪的大爷,轻则财产受损,重则家破人亡。
不过他们这次倒是多虑了,88师是样板部队,兵员素质较高,军纪比一般的果党部队好的多。
在这种紧张气氛中,乞丐跟在传令兵身后,不紧不慢的来到一座土地庙门口向着卫兵走去。
“站住,干什么的!”
头戴德制钢盔的卫兵见有人靠近立刻厉声呵斥,手上拉动冲锋枪枪栓,对准了这个不知死活的乡巴佬,周围的士兵也纷纷举枪警戒。
“军委会特务处的,这是我的证件,我有紧急情报需要送交张长官,请立刻通知。”来人慢慢掏出一张证件,表情严肃的表明了身份。
辕门上的煤气灯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灯光将乞丐的面部照亮,正是满脸污垢的左重,出于保密考虑他并没有暴露真实的身份。
日本人准备了这么多年,说不定卫兵中就有日谍,一个副处长化妆来见前线指挥官,这事太过敏感了,消息很容易泄露出去。
“特务处上尉?”
“等着。”
领头的卫兵拿过证件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认不出真假,让人看住对方便跑进了司令部,没多会领了个中尉军官走了出来。
左重一点不意外,张长官是何等的身份,果军第一批正式授衔的中将,手握重兵,怎么可能随意接见来路不明的人。
就算确认了他的身份,对方派出个中尉已经算是给面子了,在军中有条鄙视链,同等军衔野战部队军官排第一,情报人员排最后。
不仅是在民国,这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如此,哪怕表面上人人惧怕,背后哪个不骂一句苟特务,想要好名声就别干这一行。
还好张长官手下的表面功夫不错,态度热情的跟左重核实了一些情况,又派人搜完身,笑呵呵的带着他往土地庙深处走去。
“真是抱歉,长官,光是今天我们就抓了七八个奸细,搜身实乃迫不得已,您千万不要介意。”
中尉为刚刚的事解释,看不起特务不代表要得罪特务,那种到处拉仇恨的人活不长久。
左重展颜一笑,客气话那是张口就来:“哪里的话,张长官领军对阵日寇,身负千万国民的期望,安全问题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况且我对张将军可是久仰的很呐,如今有机会见面,高兴都来不及,又如何会介意呢,倒是老兄你可以时刻听从将军教诲,教人羡慕的紧啊。
忘记问了,贵军抓到的间谍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有没有审讯出有价值的情报,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将审讯记录交于我一份,互通有无嘛。”
“呵呵,长官说的是。”
中尉回答的很是含糊,对于后一个要求也毫不松口:“这是军法处的差事,卑职是参谋部的,不知道奸细的情况,只是听说。
您可以问问将军,若是张长官同意,我想军法处方面定然会服从命令,稍等,将军有军务要处理,容卑职进去先行通报。”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土地庙的正殿外,中尉道了声歉便敲门进入,随即没了动静,院子里只有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卫兵到处巡逻。
“踏踏踏……”
脚步声在黑夜中远远传来,左重昂首挺胸站起了军姿,结合身上那件破衣服,不仅没有任何的气势可言,反而充满了滑稽的感觉。
他也没在意,战争随时都会打仗,张长官肯定很忙,对方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给自己一个小小的副处长下马威。
不知道过了多久,消失许久的中尉推开门招了招手,待左重走近后小声透露:“将军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脾气不太好,长官你抓紧时间汇报。”
“多谢提醒。”
左重闻言拱了拱手,用力将脸上的脏东西擦干净,迈步走进昏暗的房中,冲着煤油灯旁一个削瘦的身影敬了个礼。
“特务处副处长左重见过张长官。”
“有什么事,说。”
张长官拿着红蓝双色铅笔趴在地图上思考问题,头也不抬的说道,如今兵临城下,他没有时间和精力说废话。
左重规规矩矩把扫荡日军据点的成果一一说了出来,包括毁伤程度,再利用的可能性有多大,确保军方攻击时做到心中有数,尽量减少人员伤亡以及行动时间。
那些暂时无法破坏的工事的所在位置,内部构造,墙壁有多厚,建材的成分,里面有多少守军,装备了什么武器,乃至备用的行进路线等情报,也在汇报当中。
军事情报侦查,绝不是到大街上问问人,找到可疑之处拍几张照片这么简单,要是时间足够,左重连工事指挥官的资料都想搞到,可惜日本人没有给这个机会。
随着他的讲述,对面的张长官有了反应,提笔于图上不停做着标记,冷峻的脸上慢慢有了笑意,等左重说完终于抬头夸奖道。
“不错,你们的工作我很满意,都说特务处是国府的情报精锐,果然名不虚传,领袖那里我会为你们请功的。
另外军法处抓了几个奸细,审了半天一点收获没有,我正式移交给你,能不能让人开口,就看你们的人了。”
“是,长官。”
正事说完,左重知道自己该告辞了,自己不是徽省人,又不是老黄埔学生,认不了老乡更拜不得老师,果断敬礼转身走出房间,跟着中尉去军法处领人。
等看到几个被揍得不成人样,连说话都够呛的奸细,他长长叹了口气,专业的事真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干,打成这样还审问个屁,先找医生来治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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