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常规来说,一项新产品的从开发到上市,从来就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从一个想法到最终的成品,中间还需要经历许多个步骤。
正常情况下,新产品开发的第一步,首先是原理的设计。
就拿拉杆旅行箱来说,在产生这样的灵感或启发之后,发明者得先通过理论分析和实际模拟。
要先从力学的角度,来充分证实这种拉杆旅行箱,的确具有比市面上已知的所有产品具有更好的省力效果才行。
做好这一步,接下来,才能到把原理转化为设计图纸。
比如说,拉杆安装的位置和样式,是单只,还是双只?
拉杆要多少尺寸才符合人体工程学?
比方说,拉杆是安装在旅行箱短的一边,还是长的一边?又或者是侧边?
应当如何与旅行箱连接加以固定?
等这些问题确定下来后,还需要精确到箱体、拉杆的每一个零件的尺寸材质。
不但所有的结构细节最终都要落实到图纸上,而且除了图形之外,发明者还需要确定每一个零件的各方面性能。
拉杆要承担多大的压力,一个零件要满足多少次使用而不损坏?
这其中的过程里,随着设计图纸的不断改进,需要试制的模型那就海了去了。
总之,永远是不停的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循环往复。
如果几十次迭代的试验就能得到成形设计,去申请专利,那就算效率极高,速度极快的了。
就算经历上百次,上千次的迭代,也不新鲜。
所以说,一项发明从有了想法开始,往往会历时几月甚至几年,才能最终结束研发工作,得出一个相对完美的成形产品。
然后才能量产,正式推向市场。
历史上,真正的拉杆旅行箱发明者——美国飞行员robertpth,也是这样,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起初,robertpth有了灵感,只是为了自己方便,在一个普通的旅行箱上加了个简单的支架,进行了纯粹的功能性改进。
后来其他空乘人员,尤其是空姐们,看到他的小发明也觉得非常实用,就邀请robertpth也为她们制作行李箱,并且提出是否能改进一下外观。
于是从此,robertpth在飞行之余就做起了拉杆箱,先是卖给空乘人员,后来扩大到其他同事,甚至旅客。
从1987年到1989年,差不多花费了两年的时光,robertpth才因为自己小副业越来越火爆,逐渐意识到这个发明的真正价值。
他便辞掉了飞行员的工作,创办了以铁塔形状为商标,专门售卖拉杆行李箱的品牌travelpro。这家公司也就是咱们共和国老百姓俗称的“美国铁塔”。
此后,伴随着拉杆旅行箱风靡全世界,很多电影中都出现了travelpro拉杆行李箱的身影,travelpro也自此成为了欧美商务人士钟爱的旅行箱品牌。
只是公司好开,产品研发迭代和专利的申请却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所以实际上一直等到了1991年,robertpth才正式申请到手拉杆箱的专利。
那么可想而知,要说有谁能在个把月内就把拉杆旅行箱这项发明原理论证阶段完成。
已经开始着手进行整体款式的科学设计,材料的选择认定,那真的已经算是神速了。
远在港城的曾宪梓就做出了这样的奇迹,并且他自己为此深以为傲。
说起来宁卫民还真是没猜错,敢情就在当初他拜托曾宪梓为其寻找拉杆旅行箱的时候,曾宪梓还真的因此受到了强烈的神经触动。
说实话,要不是宁卫民求着帮忙,曾宪梓压根就没想到,世界上居然还有一种安装着毂辘,能让人轻松拉着走的旅行箱。
尽管他派人四处寻找,最后也只是为宁卫民找到了一种美国新秀丽(sanite)公司生产的带牵引绳的旅行箱,而且售价还高达六百美元一只。
并不是像宁卫民所描述的样子,有个可伸缩拉杆。
可别忘了,他自己就是个经常带着行李箱四处跑的旅客,新秀丽的旅行箱好用不好用,他一目了然。
何况他的公司也是有皮革制品业务的,不久前又刚刚和皮尔卡顿公司达成了战略同盟。
如今他在港城箱包和皮具工厂的代工业务量正在急速扩大,正在考虑扩充生产线和开发一款拳头产品的问题。
他自然而然的就立刻意识到,这种能够省力的旅行箱可是大有可为啊。
太适合经常需要出差的旅客了。
尤其当下国际经济繁荣,跨境商务活动越来越多的大背景下,人们对这种旅行箱的需求绝不会少。
起码在亚洲,一定市场广阔。
因为东方人的身体素质不比西方人,对这种行李箱的渴求,当然也比西方人要大的多。
更别说他还大概估算了一下生产成本。
他发现如果做到和新秀丽公司相同的质地,在港城生产也就二百港元一只,在内地建厂的话成本会更低,一百元港币就足够了。
这样的东西,哪怕他花钱买专利,做出来卖三百美金一只也是暴利啊。
更别说宁卫民还无意中给他出了个更好的主意,大概率可以绕开新秀丽公司的专利呢。
就是这样,曾宪梓表面未动声色,内心却欣喜若狂。
都没等宁卫民出国呢,他就派出专人去调查世界范围行李箱专利注册的情况。
结果最后更为惊喜地发现,世界范围内注册记录在案的,除了1970年,美国人申请了用一个软绳拖行的带轮子的皮箱的专利。
就是1982年新秀丽(sanite)公司在此基础上加宽了行李箱,并成功将把手上的牵引皮绳收纳在行李箱内,使行李箱的外观更加简洁的相关专利。
至于其他形式的,任何有关拖拽式滚动旅行箱的相关专利,就再没有了。
到了这一步,曾宪梓毫不怀疑自己运气绝佳,竟然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绝妙的商机。
他以为宁卫民可能是出差过程里,无意中看到有哪个外国人在使用那种拉杆旅行箱才提出来的。
但事实很可能那种拉杆旅行箱是外国人自己发明的,却没有申请相关专利。
于是雄心勃勃,打算自己马上研发拉杆旅行箱,把从宁卫民口中得到的天才想法变为实物。
为这个,他连大陆正蒸蒸日上的市场都顾不上了,草草安排的了一下,就火速赶回了港城。
然后把自己手下所有设计和制作箱包皮具的技术人才都招揽在一起,不计代价和成本的全力开始研发拉杆旅行箱,光研发这个项目的启动资金就调拨了二百万港币。
就这样,从8月初到了9月初,历时一个月,虽然钱如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但在技术人员的共同努力下,拉杆旅行箱这个项目不但得到了数据和试验的证实,而且基础模型也建立起来了。
拉杆的骨架和连接方式基本确定,攻关方向开始集中在零件细节和外观,以及具体尺寸方面。
这个时候,不但曾宪梓自己心中欢喜无限,私下里这么跟自己的老婆说。
“等到我这个拉杆旅行箱专利到手。我们家就可以安枕无忧了。这就叫一招鲜,吃遍天。可惜呀,托我买这种行李箱的那个年轻人没有这个福气喽。他聪明是聪明,可没想到利用这个主意来搞开发,偏偏要跑到东京开餐厅。结果错失良机,我想到了,当然能挣大钱了。我今天才发现自己的命真的好,这就是该我发达啊。”
甚至就连参与这个项目研发的技术人员们也很兴奋,主动加班加点赶进度。
这些人无不认为公司找到了千载难逢的拳头产品,未来一定能凭借这款旅行箱在世界舞台上闪亮登场,让金利来真正成为世界名牌。
甚至很有可能打败凭着牵引绳旅行箱赚钱的新秀丽公司,独霸旅行箱的主流市场。
到时候,为人厚道的老板一定会予以重赏,大家的前程更是一片光明啊。
但偏偏就在港城这边所有人都在用灵魂高歌“我们的未来不是梦”的时候,9月10日上午,一份来自东京的传真,把他们一下子就从美梦中惊醒过来。
“老板老板,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可东京有人发来一份传真啊。上面居然是我们的拉杆旅行箱的图纸哎?!”
秘书面带慌张的敲开了曾宪梓办公室的门,然后当面把一份传真放在了曾宪梓的办公桌上。
房间里,正在和两个技术负责人,头碰头看着图纸,共同讨论拉杆旅行箱的曾宪梓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默默的拿起那张传真看了起来,良久无语。
最终一声叹息,把传真又放下了,垂头丧气发布了最新命令。
“你们去把拉杆旅行箱的项目停下吧,不用赶工了……”
而那两个技术人员听见秘书的话,早就心慌意乱,在旁边等的火急火燎了。
一听这话,差点没原地蹦起来。
他们登时不顾尊卑,一起上手把传真抢到手里,脑袋挨着脑袋看了起来。
结果就一眼看到纸张的内容,全傻了。
因为那是宁卫民从东京发来的传真,上面是他申请专利的大概外观和尺寸图纸。
这封传真的目的有三。
一是宁卫民告知曾宪梓,自己已经在日本递交专利申请了拉杆旅行箱的专利。
二就是宁卫民还想请曾宪梓帮忙在港城和英国办理跨境注册。
正式的相关资料,他随后会用国际邮件的方式邮寄过来。
三是顺便给曾宪梓提议,他应该下决心在内地建厂了。
不妨考虑一下相关成本和选址问题,以便进一步就具体合作条件进行洽谈。
说白了,这就是摆明了给曾宪梓发通告了。
告诉他,拉杆旅行箱老子已经研发成功。
如果想挣这份钱,就好好准备着把好处交过来吧。
“老板,这封传真是谁发来的?他怎么会和我们一样在研发这个产品?而且已经成型了?”
“曾生啊,你快想想办法呀,我们可不能束手待毙呀!这个家伙居然动作这么快?这可怎么是好?”
两个技术负责人全慌神了,惊恐莫名下,忍不住一起喊叫起来。
他们的情绪其实很正常,谁愿意自己一月的努力白费啊?
然而曾宪梓虽然也是欲哭无泪,但他毕竟是个白手起家的老板,却拥有能够准确判断形势的理智和学识。
“没用了。当今的世界是律的。我也没有办法的。如果人家抢先注册了专利,那么你再用就是侵权。谁让咱们没有早点研发出来,抢先一步去注册专利呢?”
“等等,老板,你再好好看一看啊。发传真的人好像只是提交了申请,不是已经完成手续了呀我。那我们还有机会的呀……”一个技术负责人犹不甘心的提醒。
然而曾宪梓再叹一口气。
“是你没搞懂。是的,专利的批准没有那么快,专利获批的时间是需要一两年的。但根据《巴黎公约》,只要各国的专利机构接受了专利申请,这项技术就算是得到保护了。你再去递交,哪怕你能证明你是真正的发明人也没用,还是会被驳回的……”
“还有这样的事情?这不是等于我们的孩子被别人光明正大的偷走了吗!”另一个技术人员更不甘心,非常愤怒地喊,“老板,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哪怕我们在越南、老挝、文莱,注册也行啊。东南亚,总会有些国家没加入那什么公约的吧?咱们之前的这些投入,总不能白白浪费掉啊……”
然而他却没想到,这一番话反倒让曾宪梓有点尴尬脸红。
“这个……这个,话不能这么说。‘偷’就太难听了。我也不瞒你们了,说实话,这个主意,其实是对方先提出来的。我是误会他无力开发,才自己试着搞一搞的。原本打算,搞出来也是要给他一笔钱的。那现在,既然人家先搞出来了。我们除了认账还能怎么样呢?这确实是人家的本事,技高一筹。”
眼瞅着两个技术负责人闻言,都变得呆若木鸡,不敢置信。
曾宪梓有点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下,又试着从另一个角度继续解释。
“至于你说那些没加入公约的国家,从理论上讲,我们确实是可以这么去做。可以去注册。可做了得不偿失啊。第一,没加入公约的国家,经济体量都太小了。即便我们能够生产,甚至独霸市场,也赚不了几个钱。”
“第二,我们华人做事是要讲情面的嘛,有些时候,人情比法律还重要。我真这么做了,就等于和对方撕破了脸。原有的合作基础会动摇,日后的合作也不会再有了,就是同行也会认为我人品有问题。值得吗?”
“何况反过来再看一看,对方第一时间就联系我。这是摆明了要跟我合作的嘛。人家也是讲交情的,这是希望有钱一起赚的嘛。到时候一定不会提出太苛刻的要求的。反倒是提醒了我们现在马上叫停,还为我们节省了资金呢。这也是件好事嘛。”
“这样吧,等对方的资料邮寄到,咱们再好好研究一下,会不会有什么我们可以改进的地方。你们也不要担心自己百忙一场。我知道最近大家很辛苦,我会包个大红包给大家。你们替我安抚一下大家。”
跟着曾宪梓就果断的吩咐秘书,“安妮啊,你去马上回复东京的宁生,说他的要求,我都答应了,会全部照办。并且预祝他尽快成功取得专利。期待与他进一步合作,大家一起发财。还有,告诉他不要客气,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事情,请随时联系我们。”
就这样,几个下属面面相觑了一番后,都满怀着对曾宪梓的崇敬,走出了办公室。
在他们的心里,自己的老板实在是有风度。
临大事而不乱,临利害之际不失故常。
尤其是放得下,想得开,心胸太广阔了,也太善良了。
然而,事实上,他们的想法也只对了一半。
因为就在办公室的大门关上的一刹那,曾宪梓甚至来不及给自己倒一杯白水。
就开始手忙脚乱,从抽屉里拿出降压药,就着杯子里的咖啡吞了下去。
闭着眼睛靠在宽厚的皮质座椅上好一会儿,才自怨自艾的猛力一拍椅子扶手。
“这才叫命里该着啊。我原以为聪明人也会糊涂一时,想要贪天之功。看来这个糊涂虫还是我自己啊。这个贪念,真是动得无谓,咳咳……算是花钱买个教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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