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不要这么说。我们还分彼此吗?我们难道不是家人吗?我帮助自己的姐姐姐夫有什么问题吗?”
感念美代子悲观的语气,香川凛子又进行规劝。
“既然结婚了,姐姐你就不要想其他的了。我知道你也是气话。要我说,既然姐夫这么有志向,把钱用来姐夫的事业也好。何必拦着他呢?他要成功了,不也是你的成功?”
哪知道美代子仍然坚持反对。
“不不,凛子。哪个女人不想自己的丈夫飞黄腾达?可我告诉你,佑二郎想的事真的很不切实际。是的,其实我也知道在保险公司,从销售员干到支部长自己最少得花上五百万日元,这个说法绝非空穴来风。但这个游戏不是我们这些贫家出来的孩子能够玩得起的,那些从庆应大学、早稻田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娶的媳妇也都是门当户对的有钱人家的女儿,人家花上五百万日元去升官,也就当作前期投资了。成功与否完全无所谓。但是我们要是失败了怎么办?那是以经济崩溃和巨大的债务风险为代价的。我们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那样的话我们的生活就全毁了。这不是我们冒得起的风险。好了凛子,你就不要劝我了。虽然我的人生轨迹已经如此了,我绝不可能再因为自己,连累你毁了自己的人生。这不是我们应该冒的风险。”
香川凛子无语。
此时此刻,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几个月前,姐姐婚礼后,宁卫民对她说过的那些话来。
“幸福对每个人来说,含义并不完全相同。”
“一个人只有收入独立,才能人格独立。”
“是事业给了男人统治世界的权力,事业也一样能给女人自由…”
原本她还觉得那些话未必见的就全对,但亲眼见到姐姐今天的样子,她对这些话再也没有怀疑了。
是啊,女人要是把命拴在男人身上,简直就跟把命拴在风筝上一样不可靠!
就连一向对姐姐温柔的佑二郎居然也有如此蛮横的一面。
姐姐当初可真是被爱情迷昏了头脑。
如果她没有结婚,凭我们姐妹现在的收入,生活在一起的话,过得又该多么舒心呢?
何苦受这样的委屈?
想着想着,香川凛子忽然有了一个主意,觉得自己至少可以想个办法缓解一下姐姐的经济难题。
“哦!对了,姐姐,如果你不愿意用我的钱的话,那我给你安排一份兼职如何?每小时两千円,上午九点到下午一点你来惠文堂书店帮忙。你愿意吗?”
美代子没想到妹妹突然提出这样的话题,突然的思想转弯,让她一下愣住了。
而香川凛子则为她极力数着这份兼职的好处。
“只有四小时,上午客人也不多,不耽误你做家事,姐夫也不会知道的。”
算了算,一个月居然能有十六万円,美代子确实有点动心。
但她沉思了一会儿,出于道德感,还是颇有顾虑。
“怎么临时工也有每小时两千円的报酬?书店是宁社长的。你如此刻意关照我,会让书店的利益受损,这不好吧?宁社长要知道了,我们怎么面对他?他已经够照顾我们的了?我也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让他对你丧失信任。不能这样…”
没想到自己的姐姐居然会替宁卫民做这样的考虑,香川凛子赶紧解释。
“不不,不是这样的。姐姐,你成为家庭主妇后大概不知道。现在要找临时工可难了,基本目前都是这样的价格。所以惠文堂书店因为上午客人少,一直都是不营业的,就是因为缺乏放心的人,起码一个班次也要安排两个员工吧。但你就不一样了,你肯来帮忙的话,反而对书店是件好事。起码能让书店的营业时间增加了,还能节省一个人的雇佣成本,也会接待更多的客人。宁社长如果知道,反而会感到高兴。”
“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很愿意去试一试。那凛子,姐姐什么时候可以上班呢?”
“嗯,从明天开始怎么样?明天虽然是周末,但姐夫最近周末也不怎么待在家里。我明天休息,两天可以陪你一起去。带你熟悉环境和工作流程,好不好?”
“那可太好了,给你添麻烦了,姐姐谢谢你。从今以后,凛子就是我的上司了,还请多多关照啊。”
“哪里的话,不要这么说,姐姐,你是想让我脸红吗?”
看着姐姐终于破涕而笑,香川凛子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她是撒了谎,在这件事上藏了些小心机的。
因为即使现在劳动力紧缺。但临时工过去才八百円每小时,如今也就涨到了一千二百円到一千四百円的水平。
她完全只是为了帮帮姐姐,才这么说的。
当然,她也不会让宁卫民吃亏。
其实她想的是,只要用自己的报酬给姐姐填补上就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尽管宁卫民不知情,但无论如何她们姐妹也会在心里各自念宁卫民的好。
因为要是没有宁卫民,要是没有他的信任,要是没有他的这家书店。
那她们面对眼前的处境也只剩下束手无策了呢。
能认识宁社长,绝对是她们在东京最幸运的一件事。
这无疑是香川姐妹心中不用说出来的共识。
当一个人在伤心和难过时,有个人可以真心实意的宽慰自己,这肯定是有益于身心健康,释放负面情绪的好事。
不过,深感自尊心受到践踏,怒气冲冲离家而去左海佑二郎,却没有美代子这样的福气。
他的身边没有人能像香川凛子对待美代子那样,为他这样做。
所以,不仅在赶去公司的路上,他仍旧是愤怒不已的。
以至于他今天根本没有借助“地铁推手”的帮助,只凭自己一身蛮力就挤上了地铁,促使许多不幸与他同一车厢的乘客发出了不满的哀嚎。
(日本东京,拥挤的地铁催生了一个全新的岗位——“推手“,他们的任务就是帮助乘客挤上地铁)
就是他来到了公司,他这一天的工作状态也是在不苟言笑中进行的。
而他的这种通过眉头紧锁表现出的的状态异常,也都被他的下属们察言观色,收在眼底。
这一天,左海佑二郎手下的销售人员们无不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度过的。
尤其到了下午六点,开小组会议总结当天业绩的时候,这些人更是变成了一群懦弱的哑巴。
没人敢主动把他们的目标客户一个个打来电话,都是说“哎呀不好意思,没定下来 啊”,“下个月再说啊”,“对不起啊,选了另一家公司”之类的坏消息告诉他们的组长。
最终,还是在左海佑二郎的一再催问下,几个销售才鼓起勇气,抱团取暖,一起给了他不尽人意的反馈。
不用说,左海佑二郎必然是充满了不满的,压抑已久的火气终于找到了宣泄途径。
他当场发作,下属们立刻成了他的撒气筒。
“混账!这样的结果,你们让我拿什么去报告!卖个保险有这么难吗?再这样下去,我们组就成公司的笑话了。我告诉你们,从明天开始,都得给我加倍努力,不惜一切代价也得把业绩做出来!”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下属们和他不一样。
因为都是抱着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走的态度。
没人像他那样,真打算为了大正保险株式会社奉献自己的全部。
“组长啊,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啊。为了让对方抽空去体检,我就差跟客户磕头下跪了。好不容易争取对方同意,但对方又暗示我,说他喜欢威士忌。可即使是三得利红标这种便宜酒那也需要费用啊。您知道的,我已经自己花钱给三个客户送了礼,但只签了一份保单,而且距离拿到提成还有一段时间。我目前是实在负担不起了,所以没办法,也只能放弃了。”
“组长,我们已经够努力了,但光靠我们自己肯定是不行的。您也得给我们一些啊。像别的小组为了争取客户,很多都在举办开发新客户的营销活动。比如,办一场名人演讲的招待会,场地要选超五星酒店的‘某某厅’。还附带全套晚餐,费用算下来平均每个人要一万五千日元,超豪华的。不过来宾却都是些医生、税务顾问这种高收入群体,随便一单保单签下来都是上亿日元的那种。加入我们也能有这样的机会,当然就可以这些人为突破口去销售。”
男性的销售员纷纷开始吐槽喊冤,女的心理承受能力更是脆弱,压根受不了多少的委屈。
居然对他说,“卖保险又不是去摘苹果,有苹果在树上等着你去摘。就算你这么说我,我也没办法啊。算了算了,反正我家又不指望我养家糊口,你要这么不满的话,那明天我就不来了…”
结果到了最后,倍感头疼的反而还是左海佑二郎自己。
他心里当然清楚,自己下属的托词和借口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
那些家庭背景不错的组长们,为了争取业绩,是很懂得利用家庭背景来为自己小组创造推销机会的,也舍得用金钱作为助攻的利器。
但他可以吗?他可没有有钱有势的爸爸。
另外,他也确实不能像自己的上司那样一味用压迫手段对待下属。
如果真的闹到部下辞职的地步,上司肯定又该责怪他手下的人离职率太高。
认为他缺乏指导能力…
特么的,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难啊!
总之,左海佑二郎在相当郁闷的心情里度过了极其糟糕的一天。
他的整个世界在今天都变成了灰色,白天是灰白色,夜晚是灰黑色,他实在想不出怎么才能尽快提升业绩,避免月底被上司痛斥。
为此,尽管这天下班较早,八点就走出了公司,但不想马上回家的左海佑二郎还是去了居酒屋,试图借助大醉一场来化解身上的业绩压力。
然而他却是不懂得“酒入愁肠愁更愁”这个道理的。
一味肆意放纵的痛饮非但没有让他如愿得到快感,反而让他倍感痛苦。
走出居酒屋的时候,已喝得半醉的他并没有感到负面情绪得到释放,胸中闷气照样淤积。
恰恰相反,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使他恍若堕入了一个难以前行的泥潭。
在霓虹灯下,他踉踉跄跄地朝前面走去,他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突破事业的瓶颈,自己的未来还能否再焕发光彩。
左海佑二郎想不明白,明明对比许多同龄人,他已经足够优秀了。
他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在大正保险升职成了组长。
除了在东京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还娶到了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就连公司的待遇和奖金也在持续上涨。
明明他应该是个赢家的,可为什么他的钱包里,现在就连三万円都没有呢?
因为囊中羞涩,他没办法给自己的下属提供他们所需要的帮助。
他也不敢应邀明天去客户打高尔夫。
或者和二宫秀男、长濑康夫他们去打麻将。
他甚至连拿出万円钞票召唤出租车回家的胆气都没有。
天天卖命工作的他,别人眼中的保险业精英,到底是怎么混成这个窝囊样子的?
说实话,他心里其实特别羡慕那些有家庭人脉和资金的的组长。
他们不但能够在开拓客户资源方面占尽优势,有些人还通过股市投资赚了不少钱。
所以,对他们来说,人生就进入了一个良性循环的状态。
反观他自己,却因为缺少金钱,变得寸步难行。
多么可笑啊,现在就连努力工作都需要金钱的辅助才能做出成绩!
他是个组长,可现在就连自己的老婆也瞧不起他,连他的下属他也压不住。
每个人都敢公然反对他,很可能背地里他们还在嘲笑他。
钱!钱!钱!
对了!
一切的关键都指向了钱!
而他最缺少的也就是钱!
这个社会可真是个不公平的社会!
贫寒家庭的孩子太难了。
就因为没有助力,没有金钱,就没办法去追求理想,难以干出一番事业。
他要是有充足的资金在手,就凭他的工作能力,支部长的宝座简直是探囊取物。
他可不相信其他组的组长,在业绩上能够超过他去。
那些人不就是都靠着有个好爸爸吗?
那是作弊,算什么本事!
想到这里,左海佑二郎深深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没别的,他现在后悔就后悔自己发现这个问题,明白这个道理,好像太晚了。
真的是走错了一步啊。
假如当初买个小点的房子,或者干脆不买房,而是把赚到的钱都投入到股市里…
那…那现在他靠着从股市里赚到的钱,就能游刃有余的应对一切了吧?
也许不当能够顺利升职,还能用赚到的钱买下一套房子呢,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还为每个月房贷发愁?
是啊,一定是这样的,想要通往成功之路。
他就是差了一笔能够自由运用的资金。
怪他自己,当初最关键时候做错了一道选择题。
对此,他无比笃定。
然而生活的轨迹就是这么变化莫测。
此时此刻,左海佑二郎走向地铁站的时候,忽然一张传单被风吹到了他的身上。
原本他随意拿掉,就想顺手扔掉。
但就是这么鬼使神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扔掉前还看了一眼。
结果就这一眼,竟然意外地好像发现了解决自己难题的契机,命运的转机。
“一个电话!二十万日元现金直付!”
“现金送到家门口,仅限十万日元以上!”
“电话申请即放款!第二次申请直接银行汇款!”
“放款三百万円以内,不需要收入证明书!”
除了这些醒目的标题,传单最显眼的位置上写着企业的名称——“武富士!永远不会让您失望的现金商店!”
(武富士的创始人武井保雄要求自己的员工上班要向自己照片鞠躬行礼,并且大声背诵他书写的名言警句)
这是…这是个人消费贷款公司的?
分辨了好几秒,左海佑二郎站直身体甩了甩昏沉的脑袋,才搞清楚传单内容。
他记得自己不但看过电视,好像在那儿也看过这家公司的街头。
(武富士的电视)
应该是个有实力的正规公司,听说服务不错,利率也不高。
在那儿见过呢?
想不起来了,不过没关系,反正他还记得前面的街角好像就有这家公司的一个营业部。
倒是不妨去看看,真能顺利放款的话,为什么不呢?
今后也就不用再去求老婆要钱,去看老婆的脸色了。
想到这儿,郁闷了一天的左海佑二郎终于来了点积极的情绪。
从来没有考虑要借高利贷的他现在真的有点动心了。
而且认为或许这个世界是真的是有神明的存在,或许也是因为神明听到的了他的心声,才会给了他这样一个提示。
于是他果断改变了坐地铁回家的计划,而是舒爽的打了一个酒嗝,带着一种模模糊糊的期待和希望,向着车站前方的路继续走去。
此时此刻,左海佑二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无意中得到且关注的这张传单,究竟会把他的人生带偏到什么程度。
他更不会知道,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厄运就会滚滚而来。
甚至他都不知道,其实就在他的背后,一栋大楼的楼顶上。
那张传单上的武富士logo,正以硕大的霓虹灯模式,正在夜晚发出最璀璨的光芒。
仿佛足以照亮半个夜空!
不过这种流光溢彩和光彩夺目,因为闪耀频率太快,多少显得有失庄重和堂皇。
倒是很像一个蛊惑人心的妖怪在俯视众生,且因为得计而眨着眼睛窃笑。
(武富士的街头标牌)
请:fozhid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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