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曲的房子并不大,因为他这套房子,处于青石巷的一个角落里,不适合当门面做生意。
所以虽然有个很大的院子,他租下来的价钱,甚至还比不上老计那套既当铺面又当住处的小屋。
院子里搭了架子,种了满院的葫芦。
葫芦已经开花了,浅浅的紫茄色花朵,雌花下面挂着嫩嫩的小葫芦。
葫芦架下有个不太规则的石桌,旁边胡乱放着几个木头的、石头的墩子。
老曲坐在桌旁,正若有所思,听见宋老爹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老曲向他打了声招呼:“老宋来了,快来坐,计大胖子还没到呢,咱们等会儿。”
宋老爹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了,问道:“小苟子已经来了?他人呢?”
“这儿呢,我给地里施点肥。”
不远处老苟叔提着个酒葫芦,笑嘻嘻地走过来。
老曲笑骂道:“你小子下回滚去茅房里方便,别弄骚了老子的菜园。”
青石巷里,计老伯把自家门板的最后一块安上,晃晃悠悠地过了石桥,一抬头就看到了老苟叔家的门楣。
一二三四五,五块八卦镜!
哼!老子记住了!
计大胖子冲着门下呸了一口,嘿嘿冷笑两声,便直奔曲涧磊的居处。
鹿溪含着姜糖糕,口感柔软细腻的姜糖糕渐渐融化,独特的姜香和甜味便充斥了嘴巴,将一股暖流沁入她的心脾。
鹿溪开心地道:“二哥呀,你比从前大方多了嘛,这又是钗子又是糖糕的…“
她轻轻拐了杨沅一下,一脸娇憨地道:“是不是觉得人家肯定是你的人了,这才舍得给人家花钱呀?”
杨沅在她额头点了一下:“你個小没良心儿的,难道我上个月没买给你吃吗?”
“诶?还真是,上个月也买了。可是二哥也太小气了吧,一个月才给人家买一回。”
杨沅摊手道:“怪我喽?谁让你你一个月才涨一回潮,我当然一个月才买一回啦。”
“什么一个月才涨…”
鹿溪突然明白过来,顿时羞红了小脸,踮起脚尖就去揪他耳朵。
“你怎么什么都敢说呀你,臭二哥,你怎么知道的,快老实交待!”
杨沅哈哈笑着躲开,说道:“你每次那个来了,都不会碰刚打上来的井水,你当我没看到过么?”
原来…看着很粗心的二哥,居然如此体贴细腻。
鹿溪向他皱了下鼻子,似在嗔怪,心中却更觉暖和了。
计老伯终于赶到了,和老苟叔目光一碰,两人的目光便各自飘开,齐齐地冷哼一声。
宋老爹一瞧他们俩这副德性,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说伱们两个够了啊!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当年那事儿过去多久了,还没完了是吧?”
计老伯横了宋老爹一眼,冷嗤一声道:“看把你能的,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他挺起胸膛,傲然道:“在岳相公麾下时,我老计可是押正官!
“你一个踏白军的小小斥候,竟敢跟我大呼小叫的,真没规矩!”
老苟冷笑道:“摆谱儿是吧?还押正官呢,你早就被撤了好吧?
“宋大哥,你就甭理他。如果不是你接济着,他能在临安城里立足啊?
“结果他这前脚刚站稳,后脚就不认人了,这些霸州小赤佬,是最有没良心的。”
“赤佬”,本是南方俚语中对军人的一个鄙称。
因为从军之后要入“尺籍”,也就是花名册。
而在南方方言里,尺与赤同音,渐渐的就传成了赤佬。
计老伯闻言大怒,挽起袖子就直奔老苟:“放你娘的罗圈拐子屁!老子若不肯退伍,朝廷就要养我的老。
“就算老子退了伍,每个月还能领取一半的军饷呢,老子做生意官府还要免我的税呢,我还养活不了自己?”
老苟往宋老爹背后一躲:“你看看,你看看,这北方人是不是没良心…”
曲先生沉下脸道:“你们一对混账东西,加起来有一百多岁了,还这么不靠谱!都给我站住,我有话说。”
计老伯气咻咻地站住了,老苟从宋老爹身后探出头来,哼哼唧唧地走过去,捡了个墩子坐下。
他拔下酒葫芦的塞子,先灌了一大口酒,这才惬意地眯起眼睛,道:“老曲,你有屁就快放,别浪费我们大家的功夫!”
曲涧磊道:“今儿我喊老哥几个来,就说一件事。
“我现在,说书说火了,赚的钱也多了。
“所以,你们几个以后不要往我这交钱了。”
计老伯吃惊地道:“啥?接济岳相公家人的钱,你一个人全包了?你现在很赚么?”
曲涧磊傲然道:“什么叫很赚么,我老曲现在可是名满临安的第一评话大家。
“各大瓦子勾栏的掌柜,谁见了我老曲不得毕恭毕敬地尊一声‘曲先生’?
“也就你们几个老货,对老夫一无所知。”
老苟叔纳罕地道:“老曲,你没骗人吧?
“我记得你做军中书记的时候,闲来无事,也给我们说过书的。
“说的…不说差吧,也就那样,现在真有这么红?”
曲涧磊尴尬了一下,道:“那不是…以前说的故事不好听么?
“咱老曲运气好,得到了一位高人指点,这不,一部书说下来,就火遍临安城了。”
说到这里,他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宋老爹。
这个老宋,整天黑眼白眼的看不上杨家二郎。
你没想到吧?人家二郎随便指点我一番,大把的银钱就自己往我口袋里哗啦啦地淌。
宋老爹羡慕地道:“老曲没吹牛,我听说了,老曲现在红着呢。
“现在的老曲可不是当年的老曲喽,那是雷公放屁,不同凡响了!
“老曲啊,指点你的那位高人是谁啊,怎么这么大的本事?”
曲涧磊仰天打个哈哈,道:“那位高人不许我说出他的身份,我可不敢得罪了他。
“你跟他若是有缘,以后自会相识。”
宋老爹哼了一声,不再追问了。
他叹一口气,感慨道:“老曲啊,如果你一个人,现在真能撑下来,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明年开春,我要嫁女儿,还真得给孩子攒点嫁妆了。”
其他三人听了齐现惊容,他们都是看着鹿溪这孩子长大的,
结果突然之间,都没听说有人说媒呢,已经定了明年春天要出嫁了?
三个人马上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
宋老爹想着这事儿也瞒不了多久,就对三人说了一遍。
老计和老苟听了,都把杨沅夸了一顿,他们对杨沅观感甚好,当然乐见其成。
也就老宋,大概是一开始就有老丈人看女婿的滤镜,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曲涧磊用怪异的眼神儿看了看宋老实,这老小子,眼光不行,运气却不错嘛。
曲涧磊道:“我没和你们哥几个客气,我现在赚的多,一个人就能撑得住。
“老宋要给孩子攒嫁妆,老计你身子骨也不好,也攒点钱好好调养调养自己的身子。
“尤其是小苟子…”
曲涧磊看了看正在大口喝酒的老苟叔,皱起眉道:“你这酒,该少喝一点儿了。
“你和老计,当初可都是岳相公麾下背嵬军中的精锐,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还喝!”
老苟抹了抹嘴巴,满不在乎地道:“不能喝酒的话,我活那么久做什么?”
他把酒葫芦举到嘴边,忽又放下,严肃了神情,问道:“岳夫人那边,一切安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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