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博多是一处天然良港,日本濑户内海的航路以及与其他诸国的贸易,多赖于此港。
在港湾高处,一个三十出头,身材不高,但形容冷峻、目光锐利的男子正笔直地站在那儿俯瞰着港湾。
在他身后,几名武士、官员和大商贾服饰、发式的人毕恭毕敬地肃立着。
码头上,千帆云集,商船、渔船往来不息,显得拥挤而杂乱。
中年人看着港湾中这副情形,淡淡地道:“这个天然码头已经不敷使用了,应该人工扩建一番,才能保证日益繁盛的贸易通畅。”
侍立在他身后的有几个人,从穿着和发型上看,有武士、有官员,也有商贾。
其中一個商贾模样的人恭声道:“大人说的是,只是…博多港一直把持在寺社势力手中,我们很难插手进去,是否扩建良港,我们也做不了主。”
这个人有五十出头,微胖的身材,左眼睑下有一颗小痣。
这人正是杨沅此行日本要寻找的那个小野明兮。
中年人皱了皱眉,俯视着港湾道:“这里是财富源源而入的地方,不应该长久地把持在寺社的手里。”
小野明兮顿时面露喜色,急忙俯首道:“如果大人有意驱逐他们的话,明兮愿为先驱。”
中年人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问道:“神社蓄养有武士,寺庙也有僧兵,你确信你有能力驱逐他们吗?”
小野明兮一脸谗媚地道:“当然离不开大人您的武力支持。
不过,小人正在重金招募伊贺、甲贺的忍者。
他们如今正往博多而来竞争赴宋名额。
如果大人有意动手的话,小人可以趁这个机会,让他们多做一件事。”
小野明兮笑道:“只要给他们钱,他们也不会介意多做一件事。”
中年人目光闪动,沉吟地道:“蛇无头不行,这倒的确是个好主意。”
小野明兮欢喜地道:“是,小人知道该怎么做了。”
中年人缓缓地道:“这件事如果你做好了,博多港以后可以交给你来打理。”
小野明兮大喜,慌忙跪伏于地,叩头行礼:“是,小人一定全力以赴!”
中年人又往山坡下淡淡地望了一眼,便转身走开了。
四下里那些武士和官员、随从,纷纷跟在他的后面。
小野明兮从地上爬起来,满面笑容地望了一眼山下的港湾,目中露出炽烈而贪婪的光,仿佛那里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当然,这么大的一块肥肉,他一个人是肯定吃不下的。
但是,只要能成为其中最大的主导者,那就足够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野明兮就是东瀛的蒲押麻。
大食人蒲押麻的志向,是掌控整个泉州港,成为这条海上丝路的守关人。
而小野明兮的志向,则是成为日本博多港的最主要经营者。
但是,这个港口,现在早已被神社势力和寺庙势力瓜分完了,他就算能挤进去,也不过是从人家的手指缝里抢点残羹剩饭。
除非…他能打碎现有的一切,对博多港重新分配。
有了平清盛大人的支持,他觉得这件事成功的希望很大。
平家和源家作为两大武士集团,已经取代藤原家代表的摄政、关白贵族阶层,正在开始掌控整个日本的实权。
而平清盛大人,在此过程中也需要打碎旧的布局,重新分配利益。
在这个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年代,他小野明兮只要看准了风向跟对了人,就一定会发达的!
平清盛出身伊势平氏,祖上只是地方上的一个小贵族,根本没资格进入京都朝廷。
直到平清盛的父亲平忠盛时,平氏家族的转机才出现。
平忠盛当时负责为皇室修建寺庙,极尽奢华之能事,惹得龙颜大悦,于是他从地方挤进了朝廷。
这位仁兄还很会做诗,汉诗做的好,在日本可是挤进上流社会的一张通行证。
于是平忠盛渐渐混的风生水起,给他的子孙后代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去年,平忠盛去世了,三十出头、年富力强的平清盛成为了武士平家的大当家。
野心勃勃的平清盛磨刀霍霍,准备大展宏图了。
而财力支持,当然也是他成功的一个重要条件。
一向赞成放开海贸的平清盛盯上了博多港这块肥肉,可博多港一直被寺社势力把持着,这便成了他的绊脚石。
何况。平氏和寺社势力的关系一向不大好。
平清盛的父亲平忠盛担任检非违使的时候负责京都治安,曾经镇压了兴福寺僧众的骚乱。
后来,他抓捕了日吉社的一个犯了杀人罪的“神人”,前往检非违厅的途中,又被延历寺的僧兵把犯人劫走。
平忠盛请示白河法皇后,又把劫走犯人的僧兵抓捕归案了,从此双方交恶,关系愈加恶劣。
如今平家想大展宏图,就要把这些旧的利益获得者赶下台,再加上他们双方本就关系恶劣,那就更是势在必行了。
精明的商人,眼光不仅仅局限在商道上,对于天下大势的变化,他们的嗅觉也一样灵敏。
小野明兮就是一个这样精明的商人,在小野明兮看来,日本的历史正要揭开新的篇章,贵族干政正在被武士干政所取代。
他决心追随平氏,让小野家族,在他的手中发扬光大。
身材魁伟的江州猎从“大山寺”走出来,慢慢地走下山,神色凝重。
江州猎是一个博多纲首。纲首就是贸易船的船主,又叫都纲。
居住在博多,从事海上贸易的宋朝商人就被称为“博多纲首”。
江州猎是本地的一个大纲首,与把持了港口贸易的寺社势力关系非常密切。
方才,他就是在“大山寺”与一些寺社首脑开会。
这些嗅觉灵敏的寺社领袖已经察觉到平家对博多港的觊觎,不得不商量起对策来。
江州猎感觉这一次双方的博弈,很可能要发展到动刀动枪的地步,而他是无法置身事外的。
因为他的利益已经和寺社深度绑定了。
他如今就是接受大山寺保护的一个“神人”,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要开战了么…”
江州猎叹息一声,他的日本仆从连忙跪趴在地上,江州猎便踩着他的背,跨上了骏马。
在日本乘马的商人可不多见,当地最常见的交通工具是轿子,也叫“驾笼”。
驾笼这东西,确实叫驾笼更名符其实。
平民乘坐的驾笼坐着很不舒服,而贵人乘坐的驾笼…还不如平民的驾笼舒服。
江州猎根本受不了那个罪,所以辗转从金国搞来一匹骏马,做为他出行的坐骑。
江州猎乘上骏马,轻轻一抖缰绳,他的两名仆从便光着脚,小跑着跟在了马的两侧。
江州猎居住在“博多津唐房”,也就是博多的宋人街。
这是建在入海口息滨和博多滨两块巨大的沙洲之上的一片建筑。
唐房的西边是海湾,东边是陆地,南面是比惠川。
港口在博多滨的西侧,与息滨形成一个半月形,宋国商人聚居的唐房就紧邻着这片繁忙的港口。
在唐房的东侧,则是日本人的聚居区。
江州猎回到唐房区,到了自己家门口,仆从忙又趴在地上,等着主人下马。
江州猎一条腿刚踩在他的背上,就有一个水手迎面走来,看见江州猎,便大声叫唤起来:
“江纲首,码头上又有宋国的大船来了,两艘大商船呢。”
江州猎微微一怔,这个时节,从宋国过来的商船可不多。
江州猎好奇地问道:“是哪家商号的船,你知道吗?”
那人答道:“火长是暹罗人,船主却是宋国人,船上还有我们日本人呢。
他们运了两船珍稀大木,说是要给平清盛大人建造家庙的。”
江州猎的目光顿时一紧,是平家的船吗?
他们在山上刚刚讨论如何对付平家,港湾上就冒出两条平家的大船,他们真是来做生意的?
江州猎心思一转,便又跨了上马背,说道:“带路,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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