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婉那天夜里总是断断续续地睡着,又断断续续地醒来,第二天清晨,她央求陆识卿带她去医院,陆识卿当时还在吃早饭,很快放下碗勺,半蹲着面对面跟陆清婉说,“她生病了,暂时不要去打扰她好么?你先乖乖去上学,或许晚上回家的时候她的病已经好了。”

    陆清婉一动不动地直视陆识卿的眼睛,“你骗人。”

    知道这些人绝对不会带她去医院的,陆清婉本来想独自前往让家里的司机送她过去,可是她的年纪太小了,司机听到她的要求之后第一反应是先问过管家,结果当然就是被毫不犹豫地拒绝。

    晚上放学回到家,陆清婉当然没能看见陆早早病愈回家。

    却在当天的新闻报道上看见了沈星遥的身影,对方一脸哀戚不忍地在帮扶贫困孤弱的儿童,为她的慈善事业来回奔忙,陆清婉面对电视荧幕里那张漂亮优雅的脸,感到无穷无尽的反胃和恶心。

    沈怀瑾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客厅里,冷不防地出声,“别看了小妹妹,妈妈今晚不会回来的,你别指望她给你讲那破童话故事了。”

    陆清婉转过身来,皱了一下眉头,看着桀骜不驯、眉眼高挺的沈怀瑾一阵无语凝噎,看到他旁边沉默着一言不发的沈熹言更是无法控制地皱眉,愁眉苦脸地望着他们。

    但是沈怀瑾显然误解了陆清婉这副表情的意思,无语地哼笑了一声,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走过来,蹲下来扶住她的肩膀,“别一副要哭的样子行不行,我三四岁的时候就不爱听童话故事了,都是骗人的有什么好听的。”

    沈熹言在后面显然有点无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对一个这么小的小孩说这种话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陆清婉想,本来她也不爱听,要是沈星遥来讲她八成就更烦躁了。

    不过感觉沈怀瑾说话实在很白痴,陆清婉眼神在他那张脸上来回巡视,最后眉头皱得更深。

    她想自己要是跟沈怀瑾差不多年纪的话还这副德行,她真的会考虑考虑找个寺庙出家当尼姑,因为总感觉这副性格长大了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沈怀瑾见她这副样子倒是稍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轻轻地在她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无可奈何地说:“你今晚要是实在睡不着就来敲我的门,再不行的话敲你大姐的门,我们两个负责给你讲童话故事行了吧。”

    陆清婉实在没觉得沈怀瑾这样子是身为哥哥的担当和责任,只觉得对方脑子有些问题。

    读幼儿园的陆清婉这么觉得,上了小学的陆清婉也这么觉得,后来初中的时候班级里一些女生爱看那种肥皂剧,里面总有些跟沈怀瑾一样凛冽肆意、家境优渥的男主,而沈怀瑾作为现成的最佳范例,人气在校园里只高不低、一骑绝尘的时候,陆清婉还是这么觉得。

    所以当时的陆清婉也只是往后退了几步,不动声色地躲开沈怀瑾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又顺便用清澈无害的眼神望了沈熹言一眼,然后轻声细语地说:“不用了哥哥姐姐,我要回房间玩我的玩具了,晚上不用人给我讲童话故事我也能睡着的,你们两个不用担心我。”

    说完很懵懂地眨了几下眼睛,然后举起白白嫩嫩的小手朝他们两个人挥了挥,“哥哥姐姐再见。”

    说完踩着拖鞋噔噔噔一口气跑上了楼。

    到晚饭的时候又被佣人喊下来,那天陆傲天和沈星遥都没回来,陆早早还在住院,饭桌上只有他们四个人。

    陆清婉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蛋羹就懒得动勺,陆识卿在旁边给她剥蟹,一边亲自给她喂饭一边哄着她多吃几口青菜,陆清婉吃了几勺饭之后就不想再动,把头扭到一边去,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沈怀瑾轻挑一下眉,“不吃饭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以后会变笨的。”

    陆清婉看都不愿意多看对方一眼,内心里阴恻恻地腹诽,吃了那么多饭也没见你长一副好脑子。

    陆识卿分外惆怅地看着她,“不吃饭怎么行?现在春天病毒很多的,多吃一点增强身体抵抗力,不然到时候要生病。”

    陆清婉本来就一直在惦记着陆早早,听到陆识卿说到生病这点,就赶紧见缝插针地问,“姐姐的病怎么样了?还要过几天才能好呢?”

    餐桌上立马一片寂静。

    缓了几秒钟,陆识卿才终于说:“那是医生才能做出准确判断的事情,你只需要好好照顾自己就行了。”

    于是陆清婉就不问了,问来问去也总是得到一样的结果。

    洗完澡,陆清婉又躺在陆早早的房间里,开着那盏小夜灯,怀里抱着一个很柔软的小熊玩偶,陆清婉小小的身躯缩在被子里,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了好几圈,最后又躺在陆早早睡觉的那个位置上。

    夜晚降临,陆清婉在一片昏黄温暖的光线中缓缓睡过去。

    然后被噩梦惊醒,睁开眼的时候触目望去整个房间里还是黄色的暖光,陆清婉却满头是汗,满身淋漓,大口大口地喘气,最后难以抑制地小声哭起来。

    她梦见高空一整片的碎玻璃直直砸下,往她身上倾斜而落,陆清婉反应及时地往后猛退几步,但是玻璃坠落的速度太快了,她躲避不及,然后有一个身影迅速冲过来抱住了她,将她死死地搂进自己的怀里。

    身躯是温软的,跟平时一样,但跟平时也不太一样。

    陆清婉很快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比那天看见被车碾死的那只猫的时候更甚,有粘稠的血从自己的身后往下滴,滴落在青草芳翠的草地之上,将那一片染成深红色。

    有几滴血落在陆清婉的手背上,雪白的皮肤和殷红的血迹形成两个鲜明的对比。

    陆清婉感觉耳朵轰鸣作响,她听到剧烈的、痛苦的喘息声,跟平时温柔讲童话故事的声音有着天壤之别,最后连着喘息声也变得微弱,听见周围人激烈的呼救声,听见救护车由远及近的声响。

    所有声音像海浪一样奔涌而来,又像海浪一样急速褪去,最后陆清婉什么都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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