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爷苦笑摇头:“我走得太远了,没有回头路了。”
程秀秀争辩道:“你知道佛家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可我离岸太远了,到了苦海深处了。”
“所以说你不知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是说岸就在你身后,一直跟着你,只要你回头,立马就能接你上岸!”
陈三爷眼睛一亮,随即又恢复了冷静:“但愿吧。”
“打起精神来,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程秀秀激励陈三爷。
陈三爷感激地点点头:“我信!”
“迈过这道坎儿,你就带着沈小姐出国,可以去英国,我大哥在那里留学,我给你写封信,他可以接待你们!”
陈三爷一眼不眨地看着程秀秀,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虽然此事现在说来尚早,但程秀秀的话太暖心了。
陈三爷都纳闷儿了,他这半辈子,怎么遇到的女人都是好人,遇到的男人大多数是坏蛋呢?
女人用尽全力帮他,男人想尽一切办法干他。
念及于此,陈三爷洒脱一笑:“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我和茹茹打心底感谢你。”
“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当年你因为我弟弟的事,得罪了海爷,我们程家的家业,是你保住的,否则,程家也没有今天。”
“你言重了,我受七奶奶收留之恩,只是顺水推舟,我得罪海爷,是因为带走了玫瑰,与你程家无关。”
“行了!咱俩就别客套了!我让王师傅马上给你加满油,我给你做碗面条,你吃完再出发!”
陈三爷赶忙起身:“不不不!不吃了!来不及了!我得赶紧赶回天津!”
说着,陈三爷走出门,抬眼一看,王师傅正抱着汽油桶,通过漏斗给汽车油箱加油。
“王师傅,加满没?”程秀秀问。
“马上!”王师傅回答。
陈三爷走过去,看了看,从怀中掏出一把大洋,递给程秀秀:“这是油钱,你务必收下!”
程秀秀一愣:“你骂我是吧?神经病啊?”
陈三爷摇摇头:“我知道现在汽油紧缺……”
“行了!你赶紧走吧!”程秀秀打发他上车。
陈三爷进入驾驶室,启动汽车:“替我问候七奶奶。”
“知道了。”
陈三爷脚踩油门,汽车缓缓驶出院子。
程秀秀愣愣地站在院中,心头突然痛了一下,高喊一声:“等一下!”
陈三爷赶忙踩了刹车,车窗里探出头:“怎么了?”
程秀秀跑过去,脱下自己身上的呢子大衣,卷巴卷巴,塞给陈三爷:“天这么冷,你穿得这么单薄,我这衣服有点小,你凑合着穿吧!”
陈三爷刚想说声感谢,程秀秀已快速转身,跑回自己屋里。
陈三爷心下感激,沉思片刻,将逆子大衣披在身上,开车离去。
车里有油,心里不慌,此刻天色大亮,陈三爷加快速度,直奔海淀,穿过海淀,就到德胜门,绕城向东,南下天津。
路过海淀菜园子时,陈三爷突然看到一个身影,是个老头,正在遛早。
陈三爷眼睛特尖,只看背影就识得身份,这不是“眼神不聚”邢二爷吗?
老东西背着手,哼着小曲,正在溜达。
邢二爷的正宅在南礼士路,一般不往北边来,但这货是“特商”出身,贩卖大烟膏子的,手里有俩钱,三妻四妾必须配备齐全,海淀菜园子这边,有个外宅,邢二爷昨晚在这边过夜,早晨起来溜达溜达。
自从被陈三爷骗了一大笔钱,元气大伤,上次夜里和钱六爷、杨五爷喝酒,回家的路上,眼神不好又掉入河里,一直处在倒霉之中。
人若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倒霉是一连串的,少则一二年,多则七八年。
因为流年的干支和大运相互作用,排比两个五行,才能进入缓冲阶段。
所以,人一旦发现自己倒霉,更要谨慎小心。
邢二爷不管那一套,依旧我行我素,昨晚在外宅这里,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下半夜做梦,梦到陈三跪地求饶,给他送来了600万大洋。
邢二爷都笑醒了。
梦是反的,今晨,他和陈三爷不期而遇。
就在陈三爷发现他之际,他背着手听到身后有汽车声,也赶忙一回头。
陈三爷本来不想惊动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从上海回来了,准备调头,但此刻已经来不及了,虽然他戴着墨镜,但以他和邢二爷的深仇大恨,他就是化成灰,估计邢二爷也认识。
邢二爷蓦然回首,眼看目光就锁定陈三爷了,千钧一发之际,陈三爷一踩油门:看你麻痹啊!
直接开车撞上去,车速虽不太快,但足够把邢二爷掀翻。
邢二爷两个眼球都没来得及聚拢,就被陈三爷干到旁边道沟里去了。
陈三爷脚下加力,汽车飞一般离去,很快消失不见了。
邢二爷都被撞懵了,这么大年纪了,仰面朝天,骨盆开裂,两个眼球撞分散了,左上角一个,右上角一个,使劲眨了眨,才复位。
他根本没看清车上的人,甚至没看清是什么形状的汽车,嗖一下子就过去了,再抬眼,自己已经躺在道沟里了。
“哎——哟——可撞死我了!来人啊,救命啊——”邢二爷在道沟的枯草丛里呻吟。
这大清早的,哪有什么人啊。
邢二爷判断,尾椎至少是受伤了,盆骨应该是开裂了,老年人骨质酥松,哪个混蛋开车这么没素质,撞倒老人也不扶,肇事逃逸?!
民国社会的道德滑坡太厉害了!
邢二爷哼哼了半天,果真来人了,是两个中年汉子,约莫40来岁,一个面容黢黑,个子矮,一脸麻子;一个脑袋锃光瓦亮,像个和尚。
没错,正是潘召和七和尚。
这二人怎么出现在北平了呢?
很简单,这俩货都是曹县人,当时的民国,有几个经济圈,中原地带的人,往天津、北平靠拢,长江流域,往上海、南京靠拢,两广地区,往广州靠拢,云贵川,往重庆靠拢,陕西、山西、宁夏,往西安靠拢。
哪里有大城市,哪里就有生存的机会。
哪里就会吸引四面八方的人。
潘召和七和尚逃出天津后,本来是一路南下,跑到了青岛,先是面见了一家老小,当时陈三爷就是获悉了他们二人的家人在胶州湾,才拿捏了二人,他们认输了,远离陈三爷,和家里老小团圆了。
本是好事,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了,但很快,问题就凸显了。
没钱了,潘召和七和尚这两大家子,都是过惯了好日子的人,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大鱼大肉吃惯了,让他们吃萝卜咸菜,难以下咽。
老的老,小的小,一睁眼就要吃要喝,大人哭,孩子叫,把潘召和七和尚烦透了。
“不行啊,大哥,咱得想来钱道子啊!”七和尚摸着秃脑袋说。
潘召想了想,道:“无论干什么,都得远离陈三!这货克咱们!离他远远的!”
彼时的陈三爷正在上海,被青帮控制了,二人在《胶州民报》上看到相关消息了,潘召多么聪明啊,看完消息后哈哈大笑:“哎哟卧槽,陈三也有今天啊,看到没,他去了上海外滩九号,那就是被青帮绑定了!他完了!”
“大哥,何出此言?”七和尚眨眼问。
潘召微微一笑:“他是赌场瓢把子,他的根基在天津三大赌场,他去了外滩九号,迟迟不归,那就是有大问题了!”
后来,潘召又看到陈三爷和蓝月结婚的消息。
潘召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陈三完了!再也回不来了!”
七和尚激情亢奋:“怎么,大哥?咱杀回天津卫!掌管三大赌场!”
潘召瞥了七和尚一眼:“你是不是傻啊?陈三不在,还有蕉老二呢!天津卫这个地方,我这辈子都不想去了!一想起来,就悲伤,全是泪!”
“那大哥的意思是?”
“北上!去北平!陈三在江南,咱划江为界,我这辈子都在长江以北活动,永远都不想跟陈三有交集!”
“大哥你这是吓破胆了?就这么怕陈三吗?”
潘召一瞪眼:“不是怕,是忌惮。”
“鸡蛋?以卵击石?”
潘召气笑了:“那什么,你就按你的意思理解吧。咱们收拾行李,择日启程!”
“小弟还有一事不解,华北地区这么大,为何独去北平?”
“问到点子上了!还记得当年在曹县,我对你说的人生信条吧?”
“记得!吃香的,喝辣的,骑马骑大的!”
潘召一愣:“不是这句!”
“大姑娘美,大姑娘浪,大姑娘走进了青纱帐!”
“混账!”潘召脸一沉,“就知道这点屁事!难成大气!”
“大哥请明示!”
潘召悠然一笑:“浑水好摸鱼!哪里越乱,哪里越有买卖可做!”
“请大哥细说!”
潘召霸气十足:“眼下时局动荡,日本鬼子进犯山海关,蒋介石冯玉祥开战,河套地区战事胶着,而北平,成了兵家必争之地,跳进长城来,就是北平,翻越长城,就是塞外,北平警察自顾无暇,乱成一锅粥了,在这个地方起买卖,趁乱下手,一旦有事,就往塞外跑,三不管地带,好藏身!”
“厉害啊大哥!”七和尚赞叹,“不过,大哥这口吻,有点像陈三,哇哇地一通叫,真热闹!”
潘召得意地一笑:“这不叫哇哇叫,这叫足智多谋!”
“对!那么大哥,咱到北平起什么买卖呢?”
潘召大笑:“这个世界,遍地都是钱,就看你会捡不会捡!”
“明白了!继续绑票!”
潘召脸一沉:“草!咱就不能干点文明的买卖吗?”
“文明绑票,只要钱,不撕票!”
潘召气得胸口一阵憋闷:“唉呀,你这个脑袋啊,总是少点什么。”
“大哥勿怪,小弟粗鲁,请大哥继续明示!”
“和尚啊,咱玩过绑票,玩过官场,玩过土匪,玩过赌场,唯独没玩……”
“明白了!开妓院!”
潘召险些噎死,吘地一声,咽了一口唾沫,怒道:“还有点正事吗?”
“那大哥的意思是?”
“做特商!卖烟土!”
“好主意!”七和尚抚掌赞叹,“一本万利!发家致富!”
潘召瞥了他一眼:“那我就要问了,烟土从哪里来?”
“从……”七和尚一阵迟疑。
“卖给谁?”
“卖给……”七和尚答不上来。
潘召呵呵一笑:“你看看,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买卖如何做?”
七和尚摸摸秃脑袋,大嘴一咧:“全凭大哥做主!”
“和尚,你听好了!民国毒品三条线,一条在东北,由日本人掌控,输入红丸,一条在大西南,由西南军阀控制,输入的都是印度的公班土、伊朗的波斯红,还有一条来自北方,从俄罗斯入境,北平这边的特商,主要接应东北和蒙古那边过来的货,我知道北平这边有几个大特商,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收货容易散货难,我们只要把控了下线,能够快速散货,就能在北平站稳脚跟!”
“横插一杠子,恐怕别人不愿意!”
“错喽!这买卖,不是谁都能干的!没看到前几天报纸上说吗,京城票号的几个瓢把子被警察枪毙了,涉嫌贩毒!菜市口当场枪决啊!高风险,高回报!”
“大哥我不认字!都听您吩咐!”
“那就别叨叨了,收拾家伙,枪、子弹,都备齐了,明天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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