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封挑战信,全文如下:
陈三:
见字如晤!
你爹白小浪,这厢有礼!昔我兄龙海升,与汝歃血为盟,视同手足,阶下生意,交与你手,肝胆相照,绝无猜忌!
汝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毁我兄弟性命,乱我小刀堂口,认贼作父,厚颜无耻!
匹夫何以怒,余幸何以苦,叛徒当道,贼子逍遥!
你爹不才,血肉之躯,若非血海深仇,怎敢横笔乱句,以战狗熊?
还我家业,还我声名,手足之痛,以命抵命!
本月廿三,会猎保定,五湖四海,天地作证,谁是赌神,决一胜负!
望汝准时,不见不散!
你爹:白小浪。
赤裸裸的挑战,白小浪要在牌桌上打败陈三爷,让陈三爷声名扫地。
这是最致命的袭击,让陈三爷在他最擅长的领域,声名狼藉。
蛇打七寸,正值此理。
陈三爷不敢不答应,因为这封书信中还夹着一个信物:一只银钗!
这是师姐马文妹头上的那只钗子!陈三爷从小就看着师姐发髻上的这只银钗,他再熟悉不过。
陈三爷瞬间明白了,冷气攻心,透心凉:马文妹已经落入白小浪之手!
陈三爷从没顾及过自己的生死,他只在乎身边的亲人,马文妹,就是他的第二个母亲,当日在葫芦码头,马文妹含恨离去,他伤心欲绝,没想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盯候。
马文妹一定是出了海河,入了运河,在婆陀河被白小浪抓住的。
那里是天津、沧州、保定的交叉地。
一条婆陀河,北接海河,南接运河,古代镖师走镖,都是从这个地方中转,南下北上,东奔西行。
陈三爷终于明白了,师姐马文妹并没回上海,而是想回老家——山东。
她如果想回上海,直接沿着渤海湾走就行了,她入了京杭大运河,就是回山东。
陈三爷的眼泪差点涌出来,师姐还是疼他啊!还是把他当亲弟弟、亲儿子来看待!他是师姐一手带大的,师姐不忍心对青洪帮说出老华爷遇害的实情,不想让陈三遭受青洪帮报复。
所以,由海入河,船头转向。
马文妹只是无法再面对陈三,只想回乡下,远离世俗纷扰,安安静静,一了余生。
却没成想,被白小浪抓住了。
白小浪,暗中窥探多时了。
他一直死死盯着陈三爷的动向。
他可不是只知吃喝嫖赌的二货,他不是铁良,目光短浅、钻头不顾腚,他不是铁蛋,色心太重、又蠢又滥,他更不是云鹏,嗜酒如命,喝得晕头撞向,像个煞笔。
他所有的浪劲都是外表,心思缜密又狠毒。
当初陈三爷和蕉爷布下天罗地网,四面埋伏,他能跑掉,就说明他不一般。
陈三爷和蕉爷,自认为聪明无比,布局万无一失,可最终还是走了白小浪。
哪有什么聪明,只是暂时春风得意。
诸葛亮聪明,最后哭师五丈原,蜀国家底掏空了,也没光复汉室。
刘伯温聪明,最后被朱元璋一锅端。
没有战无不胜,只有冰冷因果。
因果面前,一切聪明,危如累卵,摧枯拉朽,烟消云散。
此刻,饭桌上,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了陈三爷。
他们不知道陈三爷手里那封信的内容是什么,眼见陈三爷脸色骤变,大家大气不敢喘。
陈三爷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来,喝酒!再干一杯!”
他只能用喝酒掩盖自己的慌乱,师姐在白小浪手上,他必须应战。
这是一种毁天灭地的挑战,而且他必输无疑!
无论他是鬼手,还是赌神,无论他手法和技术多么巧妙,都没用!
他敢赢吗?师姐就在对方手上,他一赢,师姐人头落地。
软肋被彻底抓住了,魔抓深入肺腑,揪得五脏六腑都疼。
他还不能表现出慌乱,作为堂口的瓢把子,他得稳住。
下午,他回到沈心茹的身边。
沈心茹很高兴:“没喝酒吧?”
“没呀!”陈三爷假装若无其事。
沈心茹鼻子嗅了嗅:“我怎么闻到一股酒味呢?”
“熏得!他们都喝酒,我被熏透了!”
沈心茹伸出舌头吻了在陈三爷的口中,随后怒道:“你放屁!你嘴里都是酒味!”
“喝了一点点,浅尝辄止,赌场的兄弟见我康复,为我高兴,面子上得过得去啊。”
“面子值几个钱?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你最重要!”
一言甫出,沈心茹的心都化了:“巧舌如簧!”
陈三爷一笑:“茹茹,假如我是个穷鬼,你还会爱上我吗?”
沈心茹扑哧一笑:“我当初见你时,你也不富裕啊。”
“那你为什么中意我?”
“我只需要一个好人,相伴终生。”
“你笃定我是好人?”
“目前看来,还算是。”
“假如有一天,我死了,你怎么办?”
“别胡说!”沈心茹怒了,“再说这些屁话,我急了啊!”
陈三爷把沈心茹搂在怀里:“茹茹,这辈子有你,我知足,老天待我不薄,我何德何能!”
“得了便宜,又卖乖!”沈心茹笑着说。
“真不知道,这一切,未来如何。”陈三爷叹了一口气。
沈心茹笑道:“别想那么多了,这人生,本就错乱不堪,我遇到你,就认准了你,无论前方有什么,共同承担。”
陈三爷点点头,慨然说道:“真希望早点遇到你,如果我不是赌徒,如果我在民国十八年之前,就遇到了你,那该多好啊!我干干净净,也染不上这么多江湖恩怨,你我携手同游,另一番光景!”
沈心茹叹道:“人生没有假设。你若不来天津,我们也不会相识,我哪知道碌碌红尘中有一个陈三,你又怎么知道偌大的天津卫有一个沈心茹?”
“茹茹,你信命吗?”
“我信,也不信。我信人有命数,更信相由心生,古人云,造命在天,立命在人,一半天定,一半自为!走过的路,别回头,今后怎么走,才是关键!”
沈心茹这句话,饱含哲理,过去不可改变,未来不可预见,能把握的就是今天,过好今天,就是对昨天的完美了断,对未来的积极期盼。
“若水,我们走吧!”沈心茹再一次提起这个话题,“离开这一切!你改变不了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谁也救不了谁!玫瑰的仇,不要报了!”
陈三爷听得黯然神伤,沈心茹说得对,佛陀威力,菩萨情深,但佛与菩萨,都动不了因果。
他们只能点化、加持、用尽一切力量教化众生,如果众生执迷不悟,他们也救不了。
否则的话,以佛菩萨的威力,早就把世人一起超度,共入极乐世界,无饥饿,无烦恼,无灾难,无恐怖,无颠沛流离。
以佛菩萨之大慈大悲都做不到,可见因果链条是多么地坚硬。
纵经百千劫,所造业不消,因缘相遇时,果报还自受。
陈三爷何尝不想一走了之,但他走不了:“茹茹,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师姐……被抓了!”
沈心茹大惊:“被谁抓了?”
“白小浪!”
陈三爷说罢,掏出那封挑战书,连同那只银钗,递给沈心茹。
沈心茹看完,倒吸冷气:“这可怎么办?”
陈三爷叹道:“没办法!我只能应战!”
“你怎么赢啊?你师姐在他手上!”
陈三爷惘然一叹:“我想想办法吧!”
“没办法!没办法!”沈心茹咆哮着,眼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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