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镇。

    今天依然是晴天。

    晚上依然明月高悬。

    月亮比小桂子死的那晚还要亮。

    这个点,乡亲们基本都已休息。

    这两天巡检司发了公告。

    小镇上有杀人犯流窜,劝大家晚上不要出门。

    所以,此刻街道上除了古井那里,一个人都看不见。

    而古井那,也只有一个人。

    一个穿着油腻麻衫的杀猪匠。

    送走季家小姐的马车后,他已经在这里守了四个晚上。

    白天用来补瞌睡。

    卖不了肉。

    不卖肉,就不用杀猪。

    不杀猪,就无需杀猪刀。

    所以,此刻他手上握的,是一把制式柳叶刀。

    鲨鱼皮鞘,包铜鎏金。

    刀格上刻有“武德”二字。

    武德卫的统领,当然要用武德卫的刀。

    他在等人。

    等一个早该出现却还没出现的人。

    他很担心,担心那个人是不是回头找马车去了。

    同时也担心多敲了自己三百两的秀才,会不会死在那个人的手上。

    一直等到今夜子时。

    他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只见。

    镇东边宽敞的马道上,有个跟十二三岁女孩差不多高的老头,步履沉稳缓缓走来。

    老头穿着一尘不染的蟒袍。

    蟒袍有些许大,不知是衣服选大了,还是人太老缩了骨。

    他时不时低头,不知道是习惯低头,还是生怕踩到自己的袍子。

    所以老头走路的时候,稳得小心翼翼。

    “就你一个人?”老头面色平静,在古井不远处停下。

    “一个人不够?”杀猪匠讥笑。

    “够不够一会就知道了。”

    说着,老头转动脖子,看向镇北方向:“你家大人,被文聪带走了?”

    “呵。”杀猪匠鄙夷笑道,“在京城时那么多伥鬼我家大人都不曾怕,你一个还没老子裤腰带高的小矮子,我家大人会怕?”

    老头也跟着笑起来:“你爹给你取名文莽,还真是有先见之明,你知道刚才这句话,放在京城,要掉多少次脑袋?”

    文莽眯着眼:“谷公公,这里可是十里镇,不是京城。”

    谷少一勾了勾嘴角:“十里镇,不也是大楚的地界,在大楚敢当着我面说我矮的,没几个人不掉脑袋。”

    文莽没有继续跟他争辩。

    而是冷冷问道:“你回去找马车了?”

    谷少一摇头;“你在等人,我也在等人,我在碧水镇等了三天。”

    文莽哈哈笑起来:“我等的人来了,而你等的人却死了,舒坦。”

    止住笑声后,文莽问道:“碧水镇明明离义安县不远,你为什么不亲自动手?”

    “我太老了,需要一个接班人,如果这点事都做不好需要我亲自动手的话,那么死,是再好不过的下场,我给的时间,足够多了。”谷少一平静道。

    “没鸟的阉人认个没鸟的干儿子,果然薄情寡义。”文莽摇着头。

    “所以,我当不好干爹。”

    顿了顿,谷少一问道:“虽然我不看好小桂子,但他也不是随随便便哪里钻出来的阿猫阿狗能杀的,我很好奇,那个车夫,到底是谁?”

    文莽咧了咧嘴:“一个敲竹杠的穷秀才。”

    自此,两人都闭上了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随着时间的流逝,文莽的表情愈发凝重。

    其实从第一句话开始,他就在挑衅谷少一。

    可小矮子很强大,不管是实力,还是心境。

    一个不会因为别人挖苦辱骂而生气的人,心不会乱。

    心不乱,则人不会乱。

    人不乱,则不会漏破绽。

    文莽把着刀柄的手上全是汗。

    甚至连嘴里包着的口水都不敢咽。

    因为月光斜斜撒下来,正好照到他的喉结。

    他害怕这一咽,被谷少一看见便会输掉气势。

    而对面的谷少一,面如止水。

    昏黄老眼看什么,都像在看死物。

    “请!”

    终于,谷少一伸出手,礼貌颔首。

    嗡——!

    几乎是他开口的一瞬间。

    文莽便已出手。

    他拇指将刀鞘顶出寸许。

    抬脚精准无比踢在鞘口。

    刀鞘宛如利箭般在空中呼啸。

    文莽的人也在动。

    他将身体压的很低,几乎贴着地面。

    捣步跟着刀鞘并行的同时,握刀的手,一直在找角度。

    奔到谷少一近前两丈处。

    文莽忽地弹起,脚在刀鞘上轻点,一个轻盈的空翻便越过了谷少一的头顶。

    刀鞘却并没有因受力而改变线路。

    轻微的颤了一颤后,仍然快速射向前方。

    一直负手而立的谷少一突然伸指轻弹。

    一道真气脱指而出。

    转瞬便打到了刀鞘上。

    当——!

    一声脆响过后,包铜鎏金的刀鞘眨眼便成了齑粉。

    文莽的刀锋已然来到。

    陆天明寄来的信中说。

    谷少一手上有两种身法。

    其中名为捕风的身法,破绽在脚。

    跟谷水一打,要主攻下三路。

    所以文莽才把身子压得这么低。

    这一刀,不一定要把谷少一的双腿剁下来。

    但一定要判断他到底会不会使用捕风。

    文莽的刀很快。

    快得刀割开了蟒袍,谷少一却还仍然站着。

    只要再给他半息时间,刀刃定能见血。

    但文莽并没有很开心。

    因为他知道,大内排行前十的高手,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

    文莽这一刀,空了。

    明明谷少一还在那里站着,可是却砍空了。

    因为他砍的不是人,是残影。

    “你果然跟那车夫通过信,话多的人,不好,杀了你们季大人,我要去杀他。”

    谷少一的声音在文莽背后幽幽响起。

    同时,一道疾风急速朝文莽头颅切来。

    谷少一绷直的手掌,就像一把利刃,撕裂空气,沙沙作响。

    然而,同样就在他刚要砍中文莽后脑时。

    旁边店铺檐下阴影中闪过一道人影。

    很快,快得谷少一都只看了个大概。

    那人影在两人面前一滞。

    嘭一声脆响荡开谷少一的手刀后,又快速钻到对头的阴影中。

    谷少一只大概看见。

    那人手上拿着一把刀。

    一把跟文莽同样制式的柳叶刀。

    借着这个机会,文莽迅速前翻,躲开了危险范围。

    他抬起头,额上早已冒出冷汗。

    刚才,谷少一到底是怎么钻到自己背后的?

    “阿莽,小心自己的影子,谷公公会利用影子移动。”

    声音来自房檐下阴影中,可是那里,什么都看不见。

    谷少一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不禁赞道:“文家两兄弟,号称武德龙虎,二弟文莽如下山猛虎,彪悍无比,大哥文聪如云中之龙,行踪诡秘,果然不假。”

    “公公谬赞,闲话少说。”

    文聪的声音再次响起。

    而他的人也再次从阴影中闪出。

    与此同时,文莽也已欺身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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