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崖的风,像一个患了强迫症的人的手,非得把山上能剋得动的东西,都给剋下来。
剋不动,就发狂的尖叫。
这风怕是疯了。
“他”心里嘶吼的声音,比疯了的风还疯狂,脸上却不动声色,古井无波。
现在,“他”跟那银链的主人对峙,在狂风中,身形一晃不晃,顽固得似两块牛皮癣,说什么也不会从细窄的小道上掉下去。
“他”声音弱得几乎要飘散风中:“我真没想到……是我有什么地方对你不住?”
银链的主人皱眉,有些激动:“你这样问,难道以为我跟那些个觊觎你妻儿的目的相同?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他”轻声道:“不然呢?”
“我是为了救你!”
“他”说:“我不要你救。”
“你现在当然会这么说,因为你已经被那女妖的妖术给魇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怒意,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那只是你以为的!如果你清醒,怎么可能爱上妖物?”
“他”冷冷地道:“因为我一向就不是守规矩的人,否则,当初怎么会傻到舍命救你?”
“……”
银链的主人窒了一下,本已气满胸膛,突然平静下来,道:“不必多费口舌,你既然不肯说她的下落,就跟我回去吧。”他冷峻地道:“以你现在的伤势,是斗不过我的。”
“他”知道这是实话。
可是——
“他”笑道:“要是听了这句话,就跟你回去,那我才是中邪呢。”
这话一出口,二人同时出手。
墨一样的夜色下,半山崖乍现一条银龙,但未及完全凝实身躯,就“砰”的一下爆裂开,放了束烟花似的那么美。
形势对“他”很不利。
不过,“他”一生中千百场大大小小的战役,占据有利开局的时刻,本就屈指可数。
“他”从来就不怕劣势。
许多人都认为他傻——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雄,他却常打些一看就会输的仗——从这一点看来,“他”的确是不聪明的。
“他”经常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只要他想。
就像现在,身上的伤口迸裂得七七八八,对面攻势越来越猛烈,再不停下,结果可能是“他”先滚落悬崖。
“他”却越战越勇,越打越狂。
银链的主人手里已经没有银链了,眼底涌现惧意,大吼:“你——等等——我们没必要——你何苦这样!”他不是怕打不过,而是已收不住手,再打下去,就不得不以绝学反击,以“他”现在的状态,是决计接不下的,可能会死——这绝非自己本意,他是想要救人的!
就在此时,突然,第三道身影加入战局。
这个人一出现,银链的主人面现喜色:“你来了!太好了,快帮我制住——”语音陡止,身上已被三张黑色符箓击中,定在当场。
后来的这人,身形十分壮硕,往道中间一站,人熊一般,显得那小路越发险峻。
风带走了一些乌云,月色更明朗,那壮硕大汉收回手,看见“他”呆愣在原地,觉得很好笑:“你这是什么反应,以为我也来捉你?”
“他”难得迟疑:“你——不是么?”
这魁梧的汉子大声道:“失敬失敬,我以为你长着眼睛,原来是个瞎子!你将我看成跟他们一样迂的了?真是枉费这些年的交情!”
银链的主人怒瞪他,可惜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哪里也动不了。
月色一亮,可以看出那大汉脸上蓬蓬的全是毛,简直快找不见他鼻子眼睛嘴在哪里。
大汉道:“我要是跟他们一伙,还出手制住他干啥!”
“他”心里一热,颤声道:“管大哥,你——”
管天虎摆了摆手:“我见这小子——”指了指银链人:“他们几个小混蛋,聚在一起准没好事,都是世家子弟,脑袋迂腐得很,果然!”摇了摇头,道:“不过,他也真不是要害你,你别恨他。”
“他”沉默一阵,苦笑道:“我……我有什么立场恨只要他别再打我妻儿的主意,日后,只当不认得罢了。”
那银链人闻言一震,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这时,管天虎身子三晃两晃,越过银链人,来到“他”身前不远处,道:“就罚这个混小子在此处吹一夜风,哈哈,最好给他刮下去,摔不死他,也长长记性!”
顿了顿又道:“我看,那些个兔崽子商量好了,他不回去,之后肯定还会有人来——我跟你一道走,一会儿遇上哪个,就交给我!”
见“他”不动弹,不由面现怒意,扬声道:“怎么,莫非你不信老哥哥?”
“他”迟缓地摇头,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嗄声道:“他们……我……怕连累你。”
“说得屁话!”
这一声,好似空荡的山群间炸了个雷。
“当初我遭人诬陷,得罪十多个门派的弟子,被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道上无人敢收留,都道我乃十恶不赦之徒——只有你,愿意听我辩解,站出来,提及那案件中一些疑点,冒天下之大不韪,给我提供庇护。”
管天虎踏前两步,蒲扇似的大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很感慨地道:“你给我安排那地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始终记得,你亲自守在那条小道上,挨着饥饿,吃虫吃草;枕刀而眠,整整一十五天,打退三十余次暗杀偷袭,直挺到我沉冤得雪。”
黑夜中,管大虎粗豪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有些哀伤,“兄弟,那时你连我名字都不问,就愿意相信我,帮助我——这个情,我记一辈子,你有什么事,只要招呼一声,刀山火海,老哥哥绝无二话。”
深秋时节,半悬空的山崖上,风紧得像刮骨刀,这么一会儿站着不动,手脚就有些木了。
气温比一刻钟前更低,可是,“他”现在反而不觉得有那么冷。
因为,“他”胸膛里的那颗心是火热的!
“他”一向是个很容易动感情的人,常因情感过于细腻而苦恼——一个人太容易被触动,固然能体验到人生至真至纯的感受,可是,也更容易陷入极苦极伤的地狱。
全在一念之间。
“他”忍着热泪,缓缓点头
管天虎哈哈大笑:“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二人一路前行,七拐八转,下山、入谷、潜水、上岸,折腾近两个时辰。
终于在一处荒僻的杂草丛生的山坳里停步,“他”喘了会儿气,精亮的目光扫过那些乱木杂草。
管天虎也累得不轻,见他停步,再细一看,那些乱木之后似乎有个小屋,心中一动,挨近他:“是这里?”
“他”轻轻颔首,刚说了个:“是——”倏地,光影一闪,管天虎指间六道灵符疾电也似的激射而出!
六道灵符,三个方向:
两道击向暗处的小屋,两道击向“他”,还有两道径直飙至半空,“蓬”地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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