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的手段,本就花样百出。
和尚道:“他再谨慎,再小心,也一定会回去看看那女妖的,因为那是他最好的朋友托付给他的事情。”
戚红药沉着脸道:“只要他回去,你们就一定能跟上门。”
和尚道:“不错。”
这些人一同出手,那少年当然无法抵抗。
女妖出乎意料的虚弱,也没怎么反抗,就被带走了。
万俟云螭道:“你们竟然没有杀了她?”
和尚冷声道:“我们的目的,始终是为了救人。”
万俟云螭目光一沉,道:“怎么救?”
和尚看了戚红药一眼,突然不说话了。
戚红药道:“大师竟还会有顾虑么?”
和尚迟疑地张口,又闭上。
戚红药抬手比了比和尚,又指了下自己,道:“话到此时,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已没有退路了。”顿了顿又道:“既然认为自己没做错,又何必害怕说出来呢?”
和尚立即喝道:“我没有害怕!只不过——只不过——”
戚红药立即道:“只不过什么?”
和尚的瞳孔似乎在颤抖。
“我们,本来,只想要那女妖解开咒术,可是……它怎么也不承认用了邪术。”
和尚避开戚红药的盯视,垂眸敛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楚:“……我们只好自己试验……”
戚红药皱眉,看着他,突然,想起陈师叔给她出的那个主意。
服用一颗王族妖丹,或可除去自身诅咒。
难道……
这猜测令她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和尚语速突然变得很快,吐字很潦草:“有个擅长除咒的给出主意,说女妖不配合也没关系,像这种情况,那女妖本身,就是……解药。”
戚红药默了一瞬,道:“什么意思?你们——”
她说不下去,也说不出口。
和尚的汗一粒粒、一颗颗的冒了上来,在微弱暖黄的光线下,像某种活的爬虫,遍布他的濯濯光头。
他的脸色本就已经又青又灰,现在看来,简直像去年就该埋了。
——如果可以,他真是宁肯死,也不会说下去。
可是,他死也得说,不能不说——费这么大劲,见到这个孩子,不就是为这一刻么?
想到此处,干脆将眼一闭,道:“什么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解药,就是用来吃的!”
万俟云螭轻声问:“吃?我不懂你的意思。”他站起身,慢慢靠近和尚,一面道:“吃什么?怎么吃?”
他的声音很平稳,但浑身散发出凝重的杀意。
和尚身子一颤,没有睁眼,接着讲下去——毕竟,最要命的话已经说出口,剩下的,也就不难了。
一开始,只取那女妖的头发。
无效。
换成一部分皮肤。
无效。
眼,耳,舌。
都无效。
……
戚红药飞身拦住万俟云螭,紧紧扣住他的手,一字字道:“我知道你听见这种事很愤怒,我理解你的愤怒,但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做任何事,都没有用,冷静些。”
万俟云螭静静站了片刻,既没有开口,也没有动。
半晌,道:“‘他’知情么?”
和尚颤声道:“‘他’要是知道,一定不会吃。”
他们将那些‘材料’做成药物,给‘他’掺到食水中。
后来,为了测试“药效”,他们就透露些情况给“他”。
毕竟,在他们的预测里,如果“他”痊愈了,对那女妖就不会有任何的同情怜悯,一定可以平静的接受这件事。
可是,结果,‘他’刚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疯了一样哀嚎,更祈求他们,想他们能放过‘他’的妻子。
戚红药长出了一口气,道:“‘他’越求你们,就越糟糕,是不是?”
和尚竟然道:“不错,是这样的。我们认为,这证明‘他’还陷在咒术里。”
所以就继续“救他”。
“后来,‘他’也反应过来,开始骗我们,假装不在乎。”
可惜,‘他’太不会演戏了。
……
戚红药打断了他的讲述,直接问:“最后呢?”
和尚道:“最后,‘他’的症状一直都没有缓解,甚至表现得那么憎恨我们……”
他们只好剖出那女妖的内丹,给‘他’服下去,寄希望这最后的、药力最强的部分能“起效”。
和尚睁开眼,哀伤地道:“我们也不想这样的,我们也是没有法子。”
戚红药瞪着他,突然扭过头,干呕起来。
和尚盯住她,目光显得既愤怒,又茫然:“你现在听来,也许觉得我们做错了,可是,换成你是我们,又能怎么做?难道你还同情那妖物?别忘了我们都是天师,难道你能接受人跟妖物的结合吗?”
万俟云螭本来听得怒火中烧,倏然身体一僵,屏息凝神,耳轮绷紧。
戚红药直起身,擦擦嘴角,漠然道:“当然不能。”
和尚拧眉瞪目,道:“你如果不是同情那迷惑人类的妖,又究竟在愤怒什么?”
戚红药冷冷地道:“你们才真奇怪,竟然会谴责一个妖物没有道德——它既然已经是妖,难道还期盼它有良心道德么?你难道会因一头野兽不懂吟诗而愤怒的?”
和尚一愕,万俟云螭身子一颤。
和尚结结巴巴:“那你,那你为何斥责我们的做法?”
戚红药目中有种奇异的金属般的冷色,居高临下看着和尚,近乎傲慢地道:“因为,它是妖,但我是人。”
她指了指和尚,“你们是人。”
和尚呆住了。
万俟云螭看着她,目光微颤,呼吸都似冻结了。
戚红药道:“既然是人,就不该允许自己做出非人的事情。”
她问和尚:“人,怎么能连一点做人的尊严都没有呢?”
和尚滞了一滞,凝视她道:“若你是故事中的人呢?”
戚红药笑了:“我不会是。我不会成为你们。”
“‘为你好’这三个字,就是一句脏话,”戚红药谦谦有礼,吐出的话却和刀子一样扎心:
“也许,比脏话更可恨一些——脏话是可以直接反击、驳回的,可说出‘为你好’这话的人,不仅把对方当做白痴,还不许人家反驳——反驳了就是混账,就是不知好歹——这简直比直来直去的骂人,更可恨得多。”
和尚道:“话别说太绝,难道你就这么肯定,今生都不会遇到那种情况的?”
戚红药道:“哪种情况?”她偏了偏头,玩笑似的道:“如果你要问,我会不会遇上亲友爱妖物的情况——实话说,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她停顿片刻,道:“我其实很难理解,很不好受。可是,无论如何,也绝不会做出你们这样的行为。”
和尚:“我们的行为怎么了?就算我们做得有些失了分寸,可发心是好的呀!我们也没想到,‘他’爱那女妖爱得疯魔了,会这样极端!”
戚红药仰起头,想了想,道:“我这个人,是很讨厌爬虫毒物的,已经到了看见就忍不住想弄死的地步。”
万俟云螭愕然看向她。
戚红药却并没留意到他的目光,缓声道:“如果我最好的朋友痴迷于此,我当然很不理解,很难接受,也许,还会试图叫她改变这个嗜好。但是,”她冷声道:“我绝不会把她心爱的宠物杀掉,榨成汁,给她灌下去。”
说到此处,简直有些反胃:“不是因为我也喜爱那些虫子,只因人不该这样对待朋友。”
她一字字道:“没有人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人也不应该做出这种事的,这样子,跟妖物有什么区别?”
和尚看了万俟云螭一眼。
万俟云螭看起来像已经风干成一个空壳,现在,就算有只小虫子爬过来,踢他一脚,他都可能会粉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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