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天地元气,妖族也采炼日月精华。
月华越浓烈,妖性越暴躁。
而月华最为浓郁之时,莫过于每月十五前后。
故而每逢月圆,宠渡体内妖性翻腾,血瘾自会发作;不过这样也好,既知此间规律,便可早作筹谋。
许是上回被强压下去,今次的血瘾一发难止,眼下还在初十上头,便已蠢蠢欲动。
唔嘛那夯货也察觉出不对劲,早躲在远处的树干后面,却仍被宠渡身上散出的气息所笼罩,止不住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正眼看,只不时探出半个脑袋瞄一眼。
也亏得这段山中岁月的磨砺,心志弥坚,宠渡凭着仅存的那丝神志,与妖性的侵蚀暂得一个平衡。
“非要……喝血么?”
闭眼盘坐,宠渡心神再入泥丸宫。
妖性呼呼,似风的怒号。
此刻小世界中,便只有两种色彩。
铺天盖地的妖异猩红。
小金娃身上一点金光。
神念本就只恢复了一小半,又逢妖性侵袭,泥丸宫中,那小金娃又虚弱了几分,勉强散出一个光罩,与血红妖光相抗,却仍是不敌,眼见着被妖性浸染。
很明显,当小金娃完全转作血色,人也就丧失神志沦为妖物了。
彼时,六亲不认,唯嗜血而已!
其实关于血瘾的道理,宠渡这些日子里也曾想过,倒有些猜测。
血瘾发作,乃蛇母精血中蕴含的妖性作祟;而妖性之所以躁动,会不会是“饿了”,便似婴儿嗷嗷待哺一般?
既如此,灌注妖性可否暂缓?
于是,宠渡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喂养妖性!
妖族身上,除了血肉,何处还有妖性?
当然是妖丹。
小爷虽无妖丹,却有……妖丸。
如今走投无路,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了,宠渡一直在等待血瘾再次发作,以便验证心中的推测,当即掏出了一粒妖丸塞入口中。
妖丸入腹,灵力催化。
内中蕴藏的妖性喷薄而出,犹如决堤之洪,沿气脉隆隆奔流直冲泥丸宫,宠渡眼前一黑,登时天旋地转人事不省。
朦胧中阵阵温润,睁眼看时,见唔嘛正伸着舌头舔在脸上,宠渡细细一琢磨,并无异常感觉,显然是妖丸见效了。
喂养妖性这个法子行得通?!
宠渡却是忧多喜少。
这次是撑过去了,以后呢?
这般饮鸩止渴,能到几时?
若不根治,妖化是迟早的事。
老天爷,你这不拿我寻开心么?
小爷有神念。
小爷有葫芦刀。
小爷有灵石塔。
小爷有白羽弓。
小爷有遁影诀。
小爷有钢皮铁骨。
这些手段,哪一样不能独当一面?小爷还没过瘾哩,偏偏碰上妖化这档子破事儿?!
……还有你个破圆盘,有些什么能耐,倒是给露两手呀,指条明路也行。
低头看圆盘,仰头看弦月。
漆黑夜空中,片片繁星,光亮璀璨,汇成一条星河。月弯如钩,昏黄的月光恰似唱晚渔舟上的灯火。
却不知那船头上坐立的,会是何人?
对酒当歌的船家?
焚香抚琴的姑娘?
赴京赶考的学子?
无饵垂钓的老叟?
……
宠渡飒然失笑,骂自己异想天开,遥记初入道门时,某日与师父夜宿一所破落道观,也曾见到如今夜这般的星空。
“师父,天上当真住着神仙?”
“不晓得嘛。”
“为什么月亮有时圆得像炊饼,有时又弯得像师父的眉毛?星星为什么要晚上才能看到,也不见掉下来?师父啊——”
“月亮被天狗啃了,自然就缺一块咯。”
“那为什么又圆了?”
“嗯……你猜。”
“天狗一定被主人打了,所以又给吐回来了。”
“哈哈哈哈,对对对。”
“天狗真可怜。”
“它可怜什么,总比咱爷俩儿滋润。”
“那星星呢?”
“星星被人拽着,当然不会掉咯。”
“那么多星星,得多大的力气才能拉住呀。”小宠渡睁大双眼自顾自地说,“师父,天狗又是什么狗?”
“你觉得天狗长什么样?”
“会不会跟村头王小二家的阿黄那样,一身虱子?”
“小渡子,你的问题倒是比那狗身上的虱子还多。”老头儿打了个哈哈,“师父没甚本事,这等事又岂会尽知?
“还有师父不知道的?”
“待你修行有成,不妨自己去看个究竟,回来也跟为师说道说道。”老者点了点头,“如何?”
……
如今星空依旧,故人已去。
宠渡心绪黯淡,但心中那份神往依旧。
神仙住在哪里?
谁人拽着星星?
白云之上有什么?
天外又是怎个光景?
……
小爷就要去看一看!
小爷偏要去瞧一瞧!
纵是抽筋扒皮挫骨扬灰,亦不可夺此志!
区区万妖山,又算得了什么?!
一时斗志昂扬,宠渡胸间似有团火焰熊熊燃烧,对前路的迷茫与畏惧皆被这团火焚得干干净净,心中只留下那个最纯粹的念头。
走出去!
一定要走出去!
一定能走出去!
虽则豪气干云,却扛不住当头一盆冷水。
又过几日,正值十五正期。
月盏如盘,光雾似水。
恰如所料,血瘾爆发,几如翻江倒海。
有了前次经验,宠渡倒是不慌,如前催化妖丸,安稳度过。
意料之外的是,妖性侵伐得太快,一颗妖丸已不济事,宠渡先后服下两粒,方才勉强压住血瘾。
不难猜测,以后血瘾发作时,需要服下的妖丸会越来越多。
下回,又该吃多少?
现如今,身上一粒妖丸也没了。
猎取妖丸,成为当务之急。
一人一首,开启了狩妖之旅。
本就有诸般傍身手段,又有唔嘛吐瞌睡气泡,宠渡只寻采炼一阶的小妖来杀,无往不利,所得妖丸与那夯货七三开,倒存下不少。
那箭确是好箭,往往穿枝透骨。
好在山木众多,又有神念辅助,射出去的箭倒也方便找回来,不曾有失。
初使弓箭时,还有些生疏,但底子在那儿,越往后自然越发得心应手,十射之中,一开始可中其五,后来中其七八,到眼下已例无虚发了。
这一日“分赃”时,不小心把妖丸掉了几粒。
唔嘛嘴啃泥吃一口,拔腿就跑。
“你这呆货,怎跟乌小鸦一个德行?”宠渡破口大骂,“给小爷站住。”
那夯货原是只进不出的一位主儿,岂会再吐出来?
宠渡也没指望,不过倒想借此看看,既习得遁影残诀,到底能有多快,撒丫子就追了上去。
自此以后,一人一兽便常这般疾走,逢山越山、遇水跨水,端的是快至巅毫,却惊动了一只大虫。
若在以前,宠渡还有所惧,但如今哪里会怕,三两下便将其结果了。
第一场秋雨过去,山中已有些微凉意。
宠渡如今近乎一丝不挂了,当即把那大虫剥皮去肉,等风干了,便以箭头作刀,比着身子裁了件无袖虎袍,又在腰上和小腿围了一圈。
剩下的虎皮做个袋子,供唔嘛栖身之用。
此后几天,时晴时雨。
这一日傍晚,斜刺里阵阵风过,带来股股清凉,水汽随呼吸淌过心脾,令人神清气爽。
不远处波光粼粼,乃是湖泊的样子。
“好耶。”
宠渡大喜,边跑边脱,“扑通”一个猛子扎进湖里;又怕水中又有妖物,也不敢太过流连,只三下五除二梳洗一番。
正穿衣物时,听得连声闷响。
砰——砰——砰砰!
循声上到湖边悬崖,远远听见闹哄哄一阵咆哮,宠渡拨开树丛,当先见得里外三圈挤了好些“红角犀牛”。
牛群正中,坐着一名少女。
手掌托腮,肘抵双膝,少女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模样倒是乖巧,就是太黑,若不细看,在擦黑的天色下,还真容易被人给看漏了。
“这可真是……”宠渡见之心暗叹,“人声何处不相逢?”
这少女,自然便是念奴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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