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他们估计都快走到王宫南门那儿了,你还放不下啊?”
一个苍老而又温暖的声音在韩翊的耳边响起。
什么时候身边站了个人自己都不觉得,这还是有生以来的头一遭,韩翊被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是苟敬。
几年不见,苟敬愈发地老了,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的皮肤也变得皱皱巴巴的,最明显的是,苟敬的门牙已经掉光了,像是冬日里没了树叶的老树一样。
不过他的精神还好着,他笑着说道,
“老夫活到现在,也算看明白了,这人生呐,就像是吃席。天底下,就没有不散的筵席,你和我,还有那个小伙子和你,甚至于小六我的儿跟我,只要有见面的那一天,迟早都逃不出‘离别’这两个字。”
韩翊经历过多少生离死别,苟敬是知道的,知道了还说这些个话,韩翊在心里暗暗地揣摩他话里的深意。
“小子,不去看看你儿子和你的女人们?正是烈火烹油的年纪,得亏你稳得住,是还没有遇到真正合你心意的人吧?”
苟敬捋着胡子乐呵道。
韩翊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对苟敬的话的解读就是,“你还没遇到心上人就一堆女人了,遇到了还得了,还不占满一个坊?”
一看到他,韩翊想起了前段时间项颜孤身一人到彭城附近做起了生意,听说她是被苟敬鼓噪着去的。
一想到项颜冒着那么大的危险,韩翊就气不打一处来,
“俺叔,俺每月给你的供俸够不?俺长期不在这头,不大知道这头的物价,明儿个我就叫管家每月给你双倍的,行不?”
苟敬像是没听出韩翊话里的刺一样,乐呵呵地唱起了赞歌,
“侄儿啊,你每月给我的家用,都够栎阳城里中等人家全家两年的嚼和了。我啊,没了小六,心里孤单得慌,老是到处乱转,看看那些儿孙满堂的老哥哥,他们高兴,我也高兴。
以后啊,有时间,你多来看看我,不要支你那些妻啊妾的过来,我一个大老爷们,跟他们那些个妇人,没话说,还不自在得紧。”
韩翊觉得苟敬的这句话最受用,于是打趣着把苟敬支项颜到彭城跟前的事埋怨了一通。
苟敬依旧笑着,不过笑容里夹杂着许多的无奈,
“我已经没了小六,因为我的身份,注定不会有爵位和俸。现在我能靠的只有你,你呢,必须活得好好的才行,再不能像上次一样被项羽还是范增逮到彭城天牢里了。
现在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还必须到彭城去历经危险,你那个如夫人,是你的护身符呢。现在的我,只管你平安,其他的,我已经考虑不了了。”
韩翊笑了。他知道苟敬的话里只有一半是真的。
苟敬可是在刘邦手下经商多年,按韩平的话说,苟敬手上的金铢,他十辈子也挥霍不完。韩翊只能把他的作为理解为对韩翊的一种保护。
“老苟,你可得多活些年,好在我这儿多领些金铢。不然,你老亏了哈。”韩翊拍着苟敬的肩膀说道。
其实他还有一件事放不下,就是他那个洛阳的同乡籍孺,现在咋样了,对陈平有没有助力。
苟敬摇摇头,任韩翊没大没小地跟他称兄道弟。
“栎阳城里的洛阳老乡多不多?你平常跟不跟他们来往?”韩翊转移话题。
眨眼间,韩翊就跟苟敬到了一汤面摊跟前,要了些方便的吃食。
“也不太多吧。洛阳城离函谷关太近,当年陈胜他们反秦时,还有前朝镇压时,抽了好多的壮丁走。后来项羽声势浩大时,又有许多洛阳子弟寻出路跟了他。
等到王上起来好多老叟们看清楚形势时,却发现已经没有洛阳子弟可派了。”
听得出来,苟敬说的是实情。就好比说籍孺,都是被小柒他们用计吓出彭城然后才投靠刘邦的。
“我在彭城郊外见过籍孺。他也是洛阳人。还写得一手好字,像是好人家的子弟,极有才华,不知为何竟然在彭城那头那般地不得志。”
苟敬把一个蛋放到韩翊碗里,笑着开解道,
“他过得可比你好多了。听夏侯婴他们说,他长得像陈平,又没有陈平壮实,很多话很得王上的心,王上对他还不错,时不时地有赏赐。
那些个赏赐多得连王宫里好多娘娘们都眼馋呢。”
苟敬鸡贼,连王宫的里的消息都门清,韩翊不敢小瞧了他,便凑近了点,八卦着问道,
“那陈平呢?听说陈平刚到汉国这头时,灌婴他们举报说他取不义之财。我就不信,他连一般军士的钱都敢卡,单单只放过了一个籍孺。”
小二把烫烫的酒放到案几上,插了句,
“小兄弟你好不通人情世故,丞相门房抵三品官。更何况那是王者近前的宠臣,稍微有点眼色的,送金铢都来不及,哪还敢去伸手?”
韩翊被批评得有些下不来台,苟敬却在一旁附和着说小二有见识。
想在彭城时,一般的人,可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直白地评论项羽的臣子,小二的话让韩翊觉得,刘邦待臣下是极宽厚的,竟然有些个羡慕起籍孺他们近臣的身份来。
苟敬拍了拍韩翊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好自为之吧。为了那两口看起来容易的吃食,失了广阔天地间的自由,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来的。”
说完,苟敬就离开了,还没等韩翊缓过神来,连他的一个背影也没捞着。
天上的鹰盘旋着,韩翊认得,那是襄助的。看那鹰的自在样,韩翊便知道他现在已经得到了刘邦的青眼,并且有了在栎阳闲逛的自由。
他按下几枚银钱,便朝着王宫方向快步走去。
老实说,在商贾韩翊的眼中,战事将会一触即发的塞北,那里的机会非常地多。就像是襄助想通过经商为他的家族谋得生计和前途一样,韩翊也想进一步夯实自己的实力,在即将到来的新王朝的商战中立于不败之地。
襄助,既是他的战友,也是他的竞争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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