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渐渐下起了密密匝匝的雨。
顾珺脚步匆匆穿廊而过,刚进这院子时,冷风扑到她的脸上,未曾让她沾染半分惊栗,待走得近些了,才恍若觉着这雨冷得沁人。
可她不敢耽搁,一路往裴景年的卧房去。
裴景年倚坐在榻上,因着昨夜实在伤得严重,此刻看起来精气神儿差了些,一张本应温润的脸竟是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趴在床沿边的温枕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方听到点动静便猛地睁开眼来。
恰巧,她抬眼看去时,裴景年的那双眸子正与她静静对望,黑漆漆的瞳仁里映着她的脸庞。
屋子里的气氛好像滞了滞。
她在睡梦里,似听见他沉沉唤了自己一声,“阿枕。”
只是这两个字刚说出口,她便从睡梦中醒来了,而抬头时,梦里的人此刻正柔柔的看着她。
“可是疼了?”
她面上清醒得很,可见梦里也不得放松过。
裴景年唔了声,摇了摇头,“昨夜我气力不济,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何事。”
遇刺不久,他便昏睡过去了。
梦里,他却与温枕同骑一匹马,温枕在前,他在后,缰绳被他紧紧握在手里,畅意得连额间都起了些汗珠子。
只是有人要杀他,连他的梦也不曾放过。
他看见温枕拽过缰绳,将他护在身后,喊着,“裴景年,小心!”
她的发拂过他的脸,带来丝丝的痒意,而在仓促间,他们也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昨夜里,他便是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这抹突如其来的痒意。
至醒来时,他尚且还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
只是温枕义无反顾护住他的时候,他的心忽的砰砰作响,快要跳出来似的,直至看见温枕好好的趴在他的身边,他那颗猛烈跳动的心才稍稍落了些。
思忖间,裴景年的那张脸上便又是起了些细汗,他皱眉问她,“昨夜你可伤得严重?”
温枕抬眸看他,冷静的心立时疼了起来,她移开眼,起身从那案几上端过药,道:“好在砚儿和墨儿来得及时,伤得不算严重。”
听着这话,裴景年的脸色松了些,只是抬眼往温枕端着汤药的那双手看去时,才发现左手处赫然缠着一条长布。
定是昨夜受过伤简单处理过。
他皱了皱眉,面色较之方才醒来时又更虚弱了些。
“阿枕,你往后还要练剑的。”
温枕缓缓低下眼,目光凝聚在左手手腕处那道白布条,而后见她粲然一笑,安慰道:“只是小伤,并无大碍。”
她将汤药又往前递了递,“你的命可比我的金贵多了,我还指望着你好起来,查出那些人的来历。”
语气自然而平常,看着实在没有疑点。
见她捧着药碗慢悠悠的坐在床沿上,舀起一勺便往他嘴里送,他才渐渐放心的将那药碗接过一饮而尽。
温枕方将那空药碗放在案几上,转头就见裴景年欲掀被起身。
她惊了一瞬,兀自跑去将裴景年身上的被褥重新盖上,一面道:“大夫说了,如今天气凉,你受了伤更得将息着。”
裴景年抬眼,似还带着一丝嗔怪的语气道:“连床都不能下了?”
温枕垂下眼睫,掩盖了眼底的那抹情绪,只轻轻“嗯”了一声。
裴景年敛了敛眸,轻笑一声便要下榻,却在掀开被褥时,两条腿竟毫无反应的待在原地,连用尽了气力也竟是未能挪动分毫。
他昨夜被送进城时,身上处处是伤,膝间的伤口处更是失了许多血,若昨夜安然无恙的,今日脸色也不至于如此难看。
只是半夜里,他又反反复复发起了高热,致使这身上的伤需得养两三个月了。
温枕知晓他这膝盖伤得严重,昨夜取箭时,连大夫都不能保证这伤是否能得到十足十的痊愈。
她知道,裴景年是个好官,亦是有满腔的抱负。
若是因着这伤从此远离朝堂,与将他终年关在这院子里何异。
所以,她不忍说出事实。
可当她缓缓抬起眼去看时,就见裴景年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平平静静的,好似那身上的疼全都消失了,更是从未发生过方才的事。
她以为裴景年会因为这事儿发一通脾气,却并没有。
“这伤,会好的。”温枕心底难过,柔声劝他。
裴景年干涩的唇角扬了扬,只是他脸色实在苍白,这会儿即便笑起来也看着僵硬难看的很。
“如此也好,落几日清闲了。”
他脸上的神色一如往常那样温雅从容,若不是额间渗出的汗珠子出卖了他,旁人也定是瞧不出他昨夜伤得有多严重。
温枕哪里不知这话是在安慰她呢,只是裴景年强撑着不说心底难受,她便依着他。
好在她学过医,就算穷尽一生,也会用药医好他这膝上的伤。
裴景年的那道目光忽的在温枕脸上停留了片刻,就在她方要抬头时,便听到:“不去朝堂,我可以多陪陪你。”
受了伤后的裴景年与平日不同,身上的那股子贵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勾人心弦的脆弱之感。
温枕从没见他这样,也从没听到他说过这样的话。
脑子一热,连目光也往他脸上移开了,“你的伤势重要,我也会想办法的。”
她以为说了这话,裴景年会有所伤感不提此事,可哪知对面的人却嗤笑了一声,“阿枕,你好生硬。”
“什么?”
温枕不明所以的转过眸子来,可早已被裴景年那道炽热的目光包围住了。
昨夜他烧得那样厉害,今早醒来想是没有恢复完,所以才说了这些话吧。
温枕这样想。
可下一秒,裴景年的身子便往她跟前凑近了些,与她只有一指的距离。
温热的气息轻轻扑在她的脸上,让她忍不住握紧了手,而裴景年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好似眼中的情意四散开来往她身上钻。
她用力的闭了闭眼,唤了声他的名字,“裴景年。”
此刻屋子里分明是灯火熠熠的,可温枕却觉得这周遭都失了光亮,整个人仿若都浸在了那双情意绵绵,燃着炽光的眸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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