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几好友小聚,谁家大摆筵宴也不单是为了请客吃饭,那都是为了谈“生意”。
就连海内的鸿儒、大周的太子少傅、教导天下最优秀那些读书人学问的国子学祭酒大人,也不能免俗。
找到了机会,郭老夫子也就谈起了生意,而且还是国与国之间的生意。
虽然大周的上古先民,曾有一歌谣《击壤》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可问题是,这首歌谣里的“上古先民”,他们的“帝”,可不是指当今的皇帝、国主。
那时的“帝”只是部落首领。
虽然六畜蕃息,男耕女织,古已有之,但是在上古之时,绝对没机会成千乃至上万人结城而居。
上万人的城池,周围哪有那么多的地可供每个人耕作?别说每家每户有没有织布的原料,哪怕原料充足,难道家家还都得有纺布的纺车,家家妇女得把纺车转动得冒了火星子,好供一家人穿衣?
就算再退一万步,耕田、纺织、畜牧之类的条件都能满足,住在城里人总得有贫富贵贱之分吧?
富贵者们,难道愿意和贫贱者,在吃穿用度上别无二致?
他们难道就满足于让自己家用金锄头刨地,用金饭碗吃糠咽菜,用金扁担挑水砍柴?
别逗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肉食者未必会鄙陋,但他们一定能先饱。一日十二个时辰,睡觉顶多占去三分之一,无需为填饱肚子发愁的人,肯定想些办法来填补剩下的时间。
读书习武,只是也只能是一小部分富贵者的爱好。
不仅是因为,这些爱好都需要自律来违逆天性,还因为国主、皇帝其实也不大希望富贵者们人人都读书、习武——底下都卷成这样了,人人如龙,万一哪天把他们的位置抢了怎么办?
你们不如去花时间穿华服、坐豪车、品美馔、享美人吧,这些爱好看起来还比较安全。
因此,哪怕扶余国肯定不如大周富庶,不如大周人口繁盛,可既然已经能够建立邦国,兴建大量城池,那它就不能再和周边室韦、靺鞨、三韩、沮沃之类小部落一样,只是让臣民们自给自足又或者少量进口些盐、铁、茶之类的必需品。
作为扶余国的统治者,勤政殿内的这些大人物,必须要为手下的“富贵者”以及他们自己,找到一些可以用来“享受”的货物。
而他们需要的这些东西,扶余国和扶余国周边的那些部落、国家,显然是不可能存在的——后者的情况还不如扶余国呢,怎么可能会产出能够满足扶余贵人们享乐所需的东西?
对于扶余来说,这些东西唯一的获取渠道,就是也只能是大周。
可是由于和大周交恶多年,交通断绝,两国的商路基本上已经都被断掉了。
在民间,或许也有一些见不得光的渠道:比如,像泉苏文就能派人从大周收购大量图书典籍,用于自己翻阅和教导自家的子嗣。
可这种渠道不光是来源不稳定,获取一些大周物产的代价也过于高昂,一般的扶余贵族根本无力支撑。
而且,民间的渠道能搞到的东西,大部分也都是大周民间的东西。
就好像郭元朗举着的熏炉里面,那些原料产自西域、广海的奇香,那在大周也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
就算,在那洛京神都丰都市里有货物,可是那些货物不是进贡给皇家御用的,就是被大周的那些门阀世家早早订下——人家大周的贵人们享受这些东西尚且还需要排队,哪轮的上你们扶余人享用?
即便家里真有金矿的泉苏文,拿出大价钱去找货主收购,最多也就能买到一丢丢人家剩下的边角料罢了。
毕竟,在那些货主们心里,小算盘“噼啪”打几下就能算清:一顿饱饭和顿顿饱饭,孰轻孰重?
因此,当郭元朗以这“奇香”实物,而并非是拿所谓“大义”、“法礼”、“国势”之类虚言来讲事,大殿里面对此感兴趣的人突然就变得很多了。
哪怕郭元朗用“捧着金饭碗要饭”来讽刺,可是泉家的人依旧没有为此而动怒。
对刚刚的闹剧不发一言,一直冷眼旁观着的“泉男生”,突然轻轻咳嗽了两声。
泉男建看了自己这个“大兄”一眼,连忙开口道:“大周使者所言甚是有道理——男产,你休要继续胡闹,还不快快起身向大王请罪,请他饶恕你的无状——使者先生,还请您将事情说得更明白一些……
大周是愿意与我国通商了吗,这个通商的方式是怎样的,具体有什么章程?
在下乃是扶余国‘小冢宰’,相当于汝国之户部尚书、少府监,两国通商的事情,在下有权得知详情。”
与此同时,那个“中大兄”杨德仁同样也赶紧开口,不过他开口的对象不是郭老夫子而是赵无咎:“大周副使,还请你先将万春放下来,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谈。”
在大周,礼制森严,朝堂上压根就不可能出现这种动拳脚闹剧。
如果真有人动手了,不等御史言官弹劾,殿前司的侍卫和禁军就要出手拿人。
毕竟,万一动手之人有心行刺,又或者当朝诛杀朝廷命官,无论是出了哪一件,事后殿前司和禁军若是处置不及时,事后也得跟着吃瓜落。
而在扶余,或是因为礼制并没有那么森严,又或许是因为主弱臣强,所以这种在勤政殿发生的闹剧居然没有引来皇宫内的禁军。
赵无咎只是将人放开,无论杨万春,还是那个“绿眼狼”泉男产,全都站到了自家人身边。
“大周使者,孤也想知道,你们想要重开商贸有什么条件?”
御座之上的容留王,这时也总算发话了,他是在几个权臣说完话之后才开口的。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两国交战已久,你们在南边的神丘道大都督,上个月才与我扶余休战。
被其扶持的三韩部落,这一个月来却也没有闲着,其人越过我国边境发动了不少次的劫掠。
而且,在我国北面……使者汝等来的时候怕是也亲眼看见了,靺鞨人也在进犯孤的国土。那靺鞨人的渠帅首领之子,现在就在汝之使团里面。
这些账该怎么算?
若是在两国商贸交通开启之后,孤要一意这些账算入进去,你们觉得合理不合理呢?”
郭元朗闻听容留王的话,脸色顿时一凝,开始据“理”力争。
两国邦交,礼与理皆不可废,这是大义与名分。。
“扶余国主此言,当然是于理不合,三韩人和靺鞨人的事情怎么能够算在我大周头上?不过……”
他顿了顿,继续道:“……大周圣人天子体恤天下万民,纵然汝等于理有亏,可是我大周亦可稍许让利,以让汝国之民得以休养生息。
本使者此次前来,已上奏朝廷,获许特使专命,为扶余颁布一利千百倍的《转运策》。
不知诸位可愿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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