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大道理,赵无咎是不会同在场靺鞨诸将提起的。
就算说了也没有用。
想要说服他们,有用的只有两种东西:一个武力,另一个就是实际利益。
“满打满算,咱们手里就只有五千人不到,”他这是已经把保活里黑水靺鞨部的人算在内了。
“兄弟们想要得到财货,原先只能拿刀剑去取,可问题是五千人拿着刀剑又能取多少财货?”
“扶余国三千里江山,只靠五千人,恐怕连个十分之一都走不完。”
“更不用说,就算你能走完这段路,拿着刀剑逼迫得也只有平民百姓……他们能给咱们多少东西?”
“除了强抢,来钱更快的方式是让人捐输。从平民百姓手里抢来的,难道和让那些大户、富户、巨户主动给的财货,有什么不一样?”
赵无咎没有过多在俘虏问题上与诸将争辩,反而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打开了话题。
事实上,他这也是有点无奈。靺鞨诸部毕竟与大周不同,部落林立,就算是整合成了部落联军,可作为联军主心骨的章京,也没有办法像大周的主帅那样,事事都能一言而决。
哪怕这两天已经在军中得到了极高的威信,可赵无咎依旧要时刻提醒自己这一点。
毕竟,“传统”这个东西, 可不是三两天的努力就能违逆的。任何做事情时轻忽传统的人,十有八九最终都会为其反噬,导致失败的祸根也会在平日小事中不断埋下伏笔。
更何况,群众里还有坏人。
保活里提出坑杀扶余俘虏这条建言,赵无咎可以肯定,这孙子定然没安好心。
杀俘这种事情,除非有着白起那样实在不得已的理由,又或者就是为了打亡族灭种的战斗,否则最好能不干就不干。
因为你已经接受人家投降了,其实也就相当于签订了契约,用活命的地机会来换取曾经敌人的不抵抗。
杀俘就是违背契约,而主将一旦下令坑杀所有投降的俘虏,那其实相当于他在宣告所有人——既包括还没有遇到的敌人,也包括自己人——他是个言而无信的竖子。
好在,赵无咎并没有被保活里裹挟,甚至他提早一手做的某些准备,这时还起到了奇效。
“于支留大人,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赵无咎高声问了一句。
紧接着,在靺鞨众将惊讶疑惑的目光中,一个人就从赵无咎背后那张巨大兽皮舆图后走了出来。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急火攻心而坠马,接着又被赵无咎于阵中生擒活捉的前扶余丸都山城傉萨于支留。
他其实身上没什么实际的外伤,只是伤神过度,忧惧甚矣,这才晕倒过去。
刚刚被老萨满乞四比羽救醒了回来,于支留就一直躲在舆图后面,听着赵无咎和靺鞨众将的对话。
虽然他心里很清楚,这十有八九是赵无咎想要收服自己,才故意耍心眼令其旁听的议事。
但说老实话,于支留对赵无咎的观感,其实并没有多么糟糕。
兵不厌诈,这是人家的攻心之计,有什么可指摘的?都是带兵打仗的,换他自己都不一定能想到。
而且,他也在战场上见识了赵无咎的个人武力。平心而论,对于赵无咎只身陷阵所展现出来的勇武和高超本领,于支留其实也是服气的。
因此,令现在的他恨得连牙齿都要咬碎的人,不是赵无咎,而是另外一个人。
于支留拖着疲惫的走了出来,“噗通”一声就跪倒在赵无咎面前。
叩首之后,这个年近五旬的将领脱下自己插着长长赤翎的漆皮铁盔,将其用双手高高举起,恭恭敬敬地呈送到赵无咎面前——此乃一军之将正式请降的礼仪,还是从大周那边传到扶余的。
“罪臣为之前冒犯大周骑都尉大人、靺鞨诸部落章京,特此叩首以请罪,还请大人能够原谅我的无知与短视……”
如同奴仆一般叩首说话,于支留将姿态摆得低无可低之处。
败军之将焉敢言勇?
但是,他也将自己的态度亮了出来——骑都尉在前,章京在后——输给大周的武将,于支留那确实是没什么可辩驳的,输得一点也不冤枉。
赵无咎对此倒是不以为忤,他甚至还在想你这家伙既然会说,那就多说一点,省得我还得出言提醒你。
于支留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赵大人,我要向您检举一人。希望您能看在检举之功的份上,可以让我原先麾下那些儿郎们苟活性命。”
这个扶余国地方大员抬起头,红着眼睛,将手臂伸进自己的衣甲。
站在附近的伊尔根侍卫们见状,立刻握紧了刀柄。只要他拿出了匕首之类的东西,他们就会一拥而上,乱刀将其斩成肉泥。
不过,于支留也没那么愚蠢,他从衣甲里面逃出来的是一张布帛。
“这是那个黑水靺鞨梅录保活里给我传递的书信,是他邀我去袭击的靺鞨大营。我去夜袭的时候,他虽然在营前列阵阻挡,但最后也仅仅只是浪射了两轮羽箭,他就带着自己的部众逃离了战场,放我那些儿郎进了大营。”
“老东西,你放屁!”
保活里破口大骂。他是和于支留通过书信,可昨天晚上袭击靺鞨大营,那绝对是老东西自己想来的,和他们约定的时间一点也不相同。
察觉到周围靺鞨众将看向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保活里“仓啷”一声就拔出自己腰刀,作势就想要冲上去杀死那个正在乱嚼舌根的于支留。
然而,还没等伊尔根侍卫们阻拦,一根带着小枝的短戟突然就撞在保活里的腰刀上面,“铛”地一声就将这把武器从中击碎。
赵无咎端坐在主座上,盯视着保活里,语气冰冷道:“让一不让二,如果你再敢在我的牙帐里随便拔刀子……某就亲手将你剐了,再将你身上的肉全都片下来喂给来福吃。”
听到赵无咎这话,之前一直趴在其座前酣睡的猛虎,突然就直起了身子。它像是猫咪撑着前肢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接着就用黄澄澄的眼睛,准确看向了保活里。
仿佛打量即将入口的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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