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小道,两道人影互相拉扯着,跌跌撞撞朝前跑,鲜血在他们踩出的坑洼中淤积,一路蔓延至树林茂密之处,格外触目惊心。
‘噗通’一声,其中一人脚下打滑,猝不及防跌倒在地,顺着旁边树林的斜坡朝着山崖下滚落。
另一人险些被连带着摔下山坡,幸而在最后时刻抓住了手边枝杈,整个人几乎半吊在空中。
那人死死抓着那根救命稻草,脸上身上全是或干涸或新鲜的血迹。
“救命……”
他声音嘶哑,乍一听上去就好像兽类濒死前最后的低吟。
“救命……”
手中枝杈被他的重量压得不断下垂,眼见就要连根拔起,而他本人就要摔下山崖。
那人瞳孔中涌现出极度的恐惧,瞳孔剧烈收缩,死亡的临近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救命!!”
……
雪白马匹飞奔着冲入城门,将正有序进出城中的百姓吓了大跳,纷纷张望着那马上的人,想知道是谁如此大胆,天子脚下也敢这般纵马。
没一会儿,西启侯世子当街纵马的消息便传遍京城各处。
一时间成了京城热议的话题之一。
朝会上,一位御史台官员突然越众而出,对着上首安帝一揖:“陛下,臣有本奏。”
原本百无聊赖的安帝精神一振,看他一眼:“讲。”
“臣要参西启侯世子,当街纵马行凶,不顾律法,肆意妄为。”
此话一出,整个御政殿都安静了。
安帝愣了愣才想起西启侯是谁,心中随即升起疑惑:“西启侯世子?”
“正是。”官员点头,“昨日午后,西启侯世子贺成江纵马入城,一路穿过玄武街、宣义街等地,不少百姓因他此举受到惊吓,甚至一些百姓当场因为惊马受伤。”
“此话当真?”安帝正色起来。
官员义正言辞:“沿街无数百姓皆看在眼中,如今城中到处传得沸沸扬扬。陛下,律法曾规定,郢都城中非军情要报不可纵马,贺世子此举简直将律法视作无物,影响恶劣,百姓因其身份不敢报官,还请陛下务必严惩!”
“岂有此理。”安帝皱眉,声音沉沉:“大理寺卿在何处?”
一人闻声,连忙快步出来:“臣在。”
“朕命你彻查此事。那贺成江若当真做了此等事情,必按律法严惩!”
大理寺卿苏文华立刻应声:“臣遵旨。”
安帝环顾殿中众人,见所有人都垂眸不语,随即起身:“众卿既已无事,便就此退朝吧。”
众人齐声跪下,安帝则在李德贵的搀扶下离开了御政殿。
当日,贺成江还在京郊校场时就被大理寺的人找上了。
看着站在面前的大理寺少卿,贺成江眉毛挑起,似是没想到自己好端端地当个南城指挥使还会被言官弹劾,顿时觉得荒唐。
“你…刚才说什么?”
大理寺少卿面对贺成江带着点儿古怪味道的诘问,眼神也有些复杂,最终公事公办的将早朝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贺成江听闻事情全貌,似笑非笑轻哼一声:“就因为这个,你们这么多人过来…怎么?是打算直接将本世子入狱了?”
大理寺少卿闻言,嘴角抖了抖:“不敢。属下也只是听命行事。”
“所以呢?”贺成江嗤笑。
“请跟我们走一趟吧,世子。若这件事有什么隐情,也好尽早查清,免得陛下责问。”大理寺少卿只觉得贺成江的眼神如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十分不自在。
“哼。”贺成江眯了眯眼,那眼神颇为意味深长,就在气氛即将变得剑拔弩张时,他扬了扬下巴,“好啊,那就走一趟吧,只是你们别后悔就是。”
大理寺少卿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好歹是领了命令前来,也不好就这么不了了之,只得将贺成江带回了大理寺。
。
贺成江的事情并没有掀起水花。
一连好几日,大理寺那边都静悄悄的,让原本等着贺成江吃亏受罚的人等得心中焦灼,忍不住又一次在早朝上冒了头。
第一个站出来的依旧是先前弹劾贺成江的那位御使。
只是这一次他弹劾的人换了一个。
“陛下,臣要参大理寺少卿李宗贤,他勾结西启侯世子贺成江,罔顾人命,放任其逍遥法外。”
原本以为没自己事的李宗贤当场呆住,立即就感觉周围不少目光落在身上,就连安帝也看了过来。
李宗贤简直无语,这御史弹劾贺成江还不够,现在竟然逮着人就咬,如疯狗一般!
他立刻站出来:“陛下,绝无此事!何大人不知从何处听来谬论。我所行之事桩桩件件皆是按律法而为,绝无半点以权谋私的想法,请陛下明察!”
安帝还未说话,何御史便道:
“你既说自己没有以权谋私,为何贺成江之事过了这么多日依然没有结果,若不是你收了他什么好处,岂会如此?”
李宗贤气死了。
“陛下,贺世子虽确实有纵马,但也是事出有因,且从未行凶,那日街上并无受伤丧命之人,不知何大人从何处听来的消息,竟将事情说得如此严重!”
“当日玄武街、宣义街百姓不知几何,那贺成江纵马而过,怎会没有伤者。分明是你包庇罪魁!”何御史冷喝。
李宗贤眼神冰冷:“何大人此话说得真是轻巧,有无伤者自然是要探访巡查,才知真假。如您这般闭门不出便可知伤亡情况的,可真是比大理寺上下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厉害,不若您别做御史了,来大理寺吧,定能有一番好前程。”
何御史瞪他:“你休得信口雌黄,老夫所言皆有证据!”
“证据在何处?”李宗贤丝毫不让,“不若请何大人呈到圣前,让陛下与诸位大人都来看看!”
“老夫自是不怕,就是不知少卿何来证据证明贺成江无罪。”何御史冷哼。
李宗贤只觉这老东西真是活腻了,不由上前一步,对安帝道:“陛下,世子所行虽有欠考虑,但确实并无伤人之心,他所行此举也是为了救人。”
“大理寺少卿可不要睁着眼说瞎话。”何御史嗤笑。
李宗贤冷瞥他一眼,那眼中寒意毫不掩饰:“何大人才是要谨言慎行,免得哪天就因为言语不当出了什么事。”
“你在威胁老夫?!”何御史瞪眼。
“不敢。”李宗贤低头,再次对安帝道,“陛下下令当日,下官就去寻了贺世子,当日一切询问与调查都记录在案,苏大人也都是一一过目了的。何大人既说我勾结贺世子,那岂不是当日参与过此事的所有人都有嫌疑。既如此何大人话里话外都直指下官一人,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话到此,苏文华也不得不站出来道:“陛下,当日所有卷宗臣的确都过目了,贺世子的确没有造成伤亡,加之事出有因便从轻发落。而且世子本人也说此事会自己向陛下解释清楚,届时若陛下也觉得他有罪,贺世子甘愿受罚。”
安帝挑挑眉:“贺成江现在何处?”
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闻言走出,对安帝拱手道:“回陛下,贺世子已经几日不曾来过京郊校场了。”
安帝一怔:“为何?”
“这……”总指挥使有些磕巴,似乎不知该如何说。
何御史可算逮着机会了,嗤笑一声:“谁知他是不是心虚,这几日正忙着处理当初纵马行凶时所留痕迹吧。”
安帝眯了眯眼。
恰在此时,二皇子纪云宸走出,对安帝行礼:“何御史所言差矣。贺世子虽行事直率了一些,但看着不像是心思如此歹毒之辈,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如此。”
总指挥使点头:“二殿下所言极是,何御史未免对贺世子太过严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早有旧仇。”
“你胡说!”何御史瞪眼。
“我是不是胡说何御史自个儿清楚。”总指挥使翻了个白眼,“陛下,贺世子当日所行确实是救人之举。此事兵马司不少人也都是清楚的,当日也是亲眼看见贺世子救人的。”
安帝听得一头雾水。
二皇子又道:“父皇,此事恐没有何御史所说这般简单,不如等朝会后宣贺世子入宫,亲自问他更好。”
安帝点点头:“二皇子所言极是。如此,这件事便不要再提了。”
何御史脸色铁青,没想到朝中竟有这么多人为贺成江说话,目光不由得看向了林家人方向。
林家也没什么反应,就像是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似的。
“何御史也不要抓着贺成江的事情不放了,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安帝轻飘飘扫过来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
何御史如遭雷击,整个人都不好了。
朝会后,安帝便宣了贺成江入宫。
宫中内宦道侯府的时候,贺成江仿佛早就猜到他们会来,一早就已经准备妥当,身边下人还抬着一个瞧着伤势极重的人,看得前来的内宦心中惊愕:
“世子,此人是……”
“这人啊。”贺成江看了一眼,似笑非笑,“这不就是那位何御史弹劾本世子的借口,要进宫面圣将这件事情说清楚当然是要带上他。”
内宦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不敢多说什么,点点头:“那就走吧,世子。”
。
贺成江裹挟一身热气走入放置着冰盆的御书房内,笔直地在殿中跪下,给安帝磕了个头:“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帝吓了一跳,端详着贺成江,见他脸上隐隐带着恼意,对朝会上众人七嘴八舌争论的事更加好奇了:
“你可知朕今日叫你来所为何事?”
“臣前几日便听那位大理寺少卿说过了。”贺成江不曾起来,笔直跪着,脸上恼意更加明显,说话也有些不经大脑,“那林家见不得微臣好过,竟然连这种事都要算计微臣,请陛下为微臣做主。”
安帝挑眉,眯了眯眼:“弹劾你的是何御史,与那林家有什么关系?”
“那还用问,微臣前几日下值后去香椿楼打包吃食,曾见过林家的人与那何御史从一个包厢中出来,若他们没有勾结,微臣是一万个不信的!”贺成江提起这个就恼怒,恨恨说道。
安帝没说话,脸上辩不出喜怒,也看不出在想什么。
贺成江继续道:“微臣确实那日纵马入京过,只是进京前曾提前让人疏散过沿途百姓,微臣更不知何御史口中的伤亡从何而来,定是他与那林家不要脸找来的骗子,因为我之前与林晋闹出过事情,他家就想阴我,简直可恶!”
李德贵没想到贺成江会如此大咧咧在圣前说出这种言语,顿时就给他捏了把冷汗。
安帝倒是没生气,回过神来看着贺成江:“朕记得你入京两月不到,与那林晋又何时起过冲突,他们为何寻你麻烦?”
许是没想到安帝会问这个问题,贺成江瞬间卡了壳,面上露出尴尬复杂的神色。
安帝见状板起脸来:“贺成江,你虽为西启侯世子,但也要需知京中规矩,若是如同在西境那般胡作非为,朕也是不会轻饶了你的。”
“微臣没有!”贺成江连忙为自己辩解,“微臣什么也没做,明明是那林晋不知好歹先来招惹微臣的。”
他说得委屈,脸上也露出后悔神色,声音放低,却依然在安帝能听清的程度,不情不愿道:“早知道京中这么多规矩,还要被人算计,我还不如跟着父亲回炬城呢。”
“你放肆!”安帝冷哼出声。
贺成江顿时收了声,但脸上还是不服输的样子。
安帝见他模样,原本心中的怀疑消散些许,觉得他如此没有城府的样子有些好笑:“你如今已经是南城指挥使,在京中办事就应想着如何在京中站稳脚跟,多少人都想同你一样扎根京中都没办法。你小子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贺成江眨眨眼,脸上还是有些委屈:“可在京城没有微臣在炬城时那般自由……”
“你是堂堂世子,只要不是犯下大错,朕皆可以适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想如何?”安帝佯装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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