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杨希古,祁翀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一丝疑惑在心中升腾起来,这个杨希古今天跟他说勋贵们侵占田产这件事到底只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还是有意为之?
这人有点儿意思!
“殿下,工部的人来了,请您移步秦王府。”
祁翀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办,站起身道:“走吧。”
出了大长公主府大门左拐便是新建的秦王府,三尺高基之下一对石狮子还挂着红绸,五间大门上方“敕造秦王府”的牌匾悬挂中央。
工部几位官员早等在王府门口了,为首官员名叫张荐,是工部一名郎中。
在张荐等人的陪同下,祁翀第一次进入这座属于自己的“四合院”。
五间七架的大门气势恢宏,七进的院子东路带跨院,西路是花园,倒是足够宽敞。中规中矩的建筑与其他王府并无二致,由于时间仓促,花园许多花木、景色还没有完全布置好。祁翀对这些倒也不介意,反正就算他们布置好了,将来女主人也未必喜欢,还是有可能重新布置的。
一想到这座府邸将来的女主人,祁翀突然有些心猿意马,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笑容。
张荐见他笑了,以为他对新王府很满意,顿时松了口气,趁机禀道:“殿下,现在主路建筑只剩下正殿、后殿、后寝宫的地砖未铺了,这地砖制作颇为费时,不过也快了,最多十天便能铺好!花园的花木需要从外地运,也还需要些时日。”
“没铺地砖?那太好了!”祁翀眼睛一亮,“老韩,赶紧让人做暖气管道,赶在铺地砖之前先把管道铺上!”
“是,殿下!”
“暖气管道?”张荐一脸懵。
“嗯,这事儿不麻烦张郎中,孤手底下人会办好的。花园也不必再修了,孤正好要留块空地另有他用。其他地方尽快完善好,最迟四月初孤就要搬进来。”
“哦,是、是,殿下放心,一定按期完成!”
就在祁翀参观新家的时候,柳明诚在政事堂完成了他的述职。
柳明诚一大早就到了政事堂,但却被告知二位相爷今日事情多,不能马上见宁远侯,得麻烦宁远侯多等一会儿。
杜延年要给柳明诚一个下马威,这倒也在柳明诚预料之中,他不急不恼就那么等着,时不时还跟其他等着面见相爷的官员聊会儿天,倒也怡然自得。来之前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今日不论杜延年如何对他,他都必须淡然处之,总之今日、此处不是吵架的场合。
一直到了巳末时分,其他来办事的官员都差不多走光了,才听得里面司仪喊了一声:“宁远侯、望州别驾柳明诚拜见宰相!”
柳明诚忙快步来到正堂外,整理冠带。司仪又喊了一声:“屈躬!”
柳明诚趋步进入堂内,对着南面而坐的杜延年、梁颢叉手躬身道:“卑职望州别驾柳明诚参加杜相、梁相,相公钧安!”
柳明诚爵位品级高于官位,他只提官职不提爵位,将姿态放的极低,杜延年心里舒服得很:嘿嘿,你小子也有今天!
可他并不打算因为柳明诚姿态放得低就这么放过他,仿佛没看见眼前这个大活人一般,故意拉着梁颢聊起了天。
“梁相啊,今儿这茶不错啊!”
梁颢一愣,这茶每天不都一样吗?他随即就明白了过来:这是杜延年故意给柳明诚难堪呢!他自然是乐得看笑话,马上接上了话:“是,是不错。诶?杜相,刚才说的那几名官员调动的事,老夫觉得还是有些问题的。”
“哦?梁相有高见?杜某愿闻其详!”
梁颢心里直骂娘,你特么什么时候在乎过我的意见,这会儿装的跟真的似的!
“高见不敢,一点小意见”
二人吧啦吧啦说着,全然没有理会还弯着腰的柳明诚。
两位参知政事脑门子都冒汗了:二位相爷,不带这么玩儿的!底下站着的这位爷可是个有脾气的!真惹毛了,按他那脾气砸了政事堂也不是不可能!
司仪小吏更是手足无措,干了这么些年了,头一次遇上这种情况,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柳明诚居然没有发作!不但没有发作,反而就那么一直叉手躬身站着,神色恭敬如初,仿佛全然不觉得受辱。
许久之后,大概杜延年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主动停止了跟梁颢的对话,起身对柳明诚还了个揖礼道:“宁远侯不必过谦,免礼,请坐!上茶!”
梁颢也连忙站起来还礼。
众人都暗自松了口气,侍者奉上茶水,司仪喊道:“屈揖!”
“多谢二位相公!”柳明诚再次屈身还揖,落座。
接下来的述职不过是走过场,杜延年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场面话,没用多久便结束了。
午后,祁翀在柳明诚的陪伴下来到邱家,邱维屏早就在门口恭候了。
祁翀虽然没见过邱维屏,可一见到那副浓密的美髯就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了。
“臣邱维屏参见殿下!”
“邱寺卿免礼,常听义父提起‘美髯公’大名,果然气度非凡。诶?我就想问问您,您这胡子晚上睡觉的时候放哪儿?是把它放到被子里面呢,还是把它放到被子外面呢?”
“这”邱维屏一时愣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晚上睡觉的时候胡子是怎么放的。
柳明诚在旁边已经快憋不住笑了,这小子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咳!”他清了清嗓子,稳定了一下情绪,笑着对邱维屏道:“邦士,好久不见!”
“德甫兄,别来无恙?舍下已备下薄酒,一会儿你我兄弟要一醉方休!里边请!”
“请!”
三人一路来到邱府花厅,只见花厅里已经坐了两个人,见到祁翀双双跪倒:“臣参见秦王殿下!”
“二位先生快快请起!”祁翀忙抢上前将二人扶起,又对二人行了弟子之礼。
这二人正是罗汝芳和范夷吾,二人又分别与柳明诚互相行了揖礼。
邱维屏没有急于招呼祁翀入座,反而对他笑道:“殿下,今日这里没有殿下的位子,”说着一指对面的一间水榭,“有人想见见殿下。”
祁翀心里“咯噔”一下,从见到范夷吾那一刻他其实就有预感,现在邱维屏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明白了。
可傻女婿总要见老丈人的,此时岂能露怯!
他鼓起勇气迈步走向那间水榭,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推开了屋门。
看得出来这是一间观景的小屋子,屋内一名中年人站在水榭窗前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中等身材,背微驼,身穿棕色团花纹褙子,头上未着巾冠,只简单挽了个发髻、插了根银簪,整体还算乌黑的发丝中隐隐透出少许的华发。
听到声响,他转过身来看着祁翀,四目相对那一刻,那人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欣慰、期待、犹疑、担忧,不一而足。
祁翀反手关上门走到那人面前,那人躬身行了个礼:“臣杜延年参见殿下!”
“晚辈见过世伯!”祁翀赶紧还礼,他自称“晚辈”,称杜延年为“世伯”,既是从柳明诚那里论,也是暗戳戳强调了和杜心悦的关系,拉近和杜延年之间的关系。
对于祁翀的谦逊杜延年很满意,没有哪个长辈不喜欢谦逊有礼的年轻人,他呵呵笑道:“今日借邱府宝地约见殿下,事先未及通报,冒昧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世伯客气了,晚辈敬请赐教!”
“不敢,殿下请!”杜延年指了指窗边两张椅子,二人落座,窗外便是池塘,池中荷花尚未开放,些许杨花飘荡其上,微风泛起涟漪,两只鸟儿从水面上掠过。
杜延年将视线从水面上收回来,望着祁翀道:“殿下这两年在望州所为,臣也有所耳闻,范尧卿、章万霖都对殿下推崇备至,只是臣尚有些疑虑,烦请殿下解惑!”
“世伯请讲。”
“听闻殿下在望州开乡庠,兴教化,这本是历朝历代圣君贤臣都在做的事,倒也不算新鲜,但是殿下这着重之处似乎与众不同。别人都是开办书院、繁荣县学、培养士子,殿下却是从总角小儿入手,这似乎有些事倍功半了吧?”
“敢问世伯,何为‘功’?”
“这自然是为朝廷培养栋梁之材啊!”
祁翀微微一笑道:“如果按这个理解来讲,的确,直接从已经取得生员资格的士子入手,成功率更高一些,从商人的角度讲,这叫‘投资回报率’,世伯也知道,晚辈也经营着生意呢,这个道理岂会不明白?”
“那殿下这是”
“可问题是,世伯所说的这个‘功’乃是个人之‘功’,而非社稷之‘功’!可教育不是也不应该是个人的‘投资’,而是国家的百年大计,而基础教育又是这百年大计的重中之重!”
“百年大计”、“重中之重”!这两个铿锵有力的词语击得杜延年心里一颤,他眯起眼睛继续祁翀讲下去。
祁翀却仿佛突然转换了话题,猛然间问了一句:“听说世伯在朝中结党,寒门士子俱都投入世伯门下,可有此事?”
“这”杜延年没想到祁翀有此一问,顿时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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