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张家的态度几乎完全一致,太仆寺卿韦乾度听到高英被放出来的消息后,几乎是咆哮着对管事吩咐道:“无论如何给我把话递进去!告诉韦宽,问什么说什么,没问的也要说!而且要赶紧说,把其他人都出卖干净也无所谓!告诉他,要是死扛就真的死定了!千万别学他父亲那样犯傻!”
管事从未见家主如此失态,知道情况紧急,忙不迭地连声应承,赶紧下去办事。
管事走后,韦乾度扶着几案缓缓地坐了下来,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双手颤抖不已。
二十年多前兄长被斩于闹市,那一滩鲜红直刺双目,父亲当场昏厥,母亲也随后病倒,一年之内双双归西。好在死去的兄长留下一个遗腹子,大嫂生下孩子后便被娘家人接走,随后改嫁他人。
他可怜这孩子无父无母,将这孩子视如己出,宠爱有加,哪知二十年后,这孩子竟又走了父亲的老路,又落在了许衍的手中!
此刻,他已经顾不上恨许家父子了,先保命要紧!
当年,他大哥就是信了别人的鬼话,说什么死也不能出卖朋友,但他的朋友却出卖了他!
结果,不讲义气的朋友挨了一顿板子后便回家了,讲义气的他却横尸街头!
比起许家父子,他其实更恨那个出卖大哥之人!
然而现在,他却要逼自己的侄子也去做那样的出卖朋友之人,多么讽刺呀!
韦乾度瘫坐在椅子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他。
无独有偶,卢家的家庭会议也是确定了“如实招供、保命为上”的宗旨。
“他放高英就是为了明着告诉我们,他就是要采用许相用过的方法,希望我们能够配合,而不是顽抗到底、重蹈覆辙!”卢楼沉着脸道。
“那这么说想把小弟毫发无损地救出来是不可能的了?”卢家老二卢样问道。
“除非你能堵上所有人的嘴,让所有人都别说咱家小弟一句坏话!二哥,你觉得可能吗?”卢杞反问道。
“老四,你也别阴阳怪气,赶紧想办法把话递进去才是真的!”
“现在才知道着急,早干嘛去了?我就说你们平时太惯他了,你们还嫌我多事!”卢杞语气不满地道。
“小弟是父亲的老来子,父亲生前确实宠他不假,我们这些做兄长的也可怜他幼年丧父,平常对他难免放纵了些。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想想如何将消息递进去才是!”卢楼试图将议题拉回来。
“大哥,您怎么糊涂了?若按您所说,许衍希望我们各家子弟配合,如实招供,那他就一定会允许我们进大牢探视,否则他这一番安排不都白费了吗?您稍安勿躁,明日一定会有消息的!”卢杞胸有成竹道。
“嗯,老四说的有道理!”
卢楼想了想也觉得的确是这么个理儿,这才安心了些。
然而并非所有家族都如此明智,总有些不甘心的或自知罪行过重,即便轻判也要脱层皮的,仍在妄图负隅顽抗,另寻生机。
若说京城今晚谁家最为不安,那必是高家无疑。
从高英踏进家门那一刻起,资政殿大学士高季昌就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工部侍郎高涉更是眼中充满了惊惧之色。
“祖父,父亲,你们这是怎么了?”高英不明白自己平安回家,父祖为何是这般反应。
“你招供了吗?”半晌之后,高涉才问出了一句。
“我招什么招?也没人问我呀!”
此言一出,高涉冷汗顿时开始往外冒,他屏退了高英和下人,一脸阴鸷地坐在那里。
“唉!报应啊!当年你二弟出卖了韦家老大,如今轮到了英儿做这块垫脚石,世道轮回呀!”高季昌长叹一声道。
“父亲这是打算放弃英儿了?”高涉听出了父亲言语中的退意,警惕地问道。
“为今之计,让英儿去自首换个从轻处置便是上策,否则等其他人都将目光对准了英儿,那就万劫不复啦!”
“难道自首就不是万劫不复了吗?就算罪减一等、二等,弄不好也是要流放的,服个两年、三年苦役,半条命都去了,还谈什么将来?”高涉狠狠地一掌击在了桌上。
高季昌盯着高涉那张愤怒的脸,缓缓道:“看来,英儿做了什么你都是知道的!有人命,对吗?”
高涉幽怨地看了父亲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唉!高家教子无方啊!”高季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自己也是个不会教子之人,也没资格教训你什么,此事我不想再插手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言罢,高季昌背着手退回了内室。
眼看着父亲撒手不管,高涉心里是有怨气的。
他的确不是个善于教子的好父亲,从来都不是。事前不管教,事后一弃了之,这不就是他的一贯作风吗?
想当年,二弟高陟犯事被抓,父亲嫌弃他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便直接将他赶回老家囚禁起来,结果没过几年,二弟便生生憋屈死了。
亲儿子尚能如此对待,何况孙子乎?
儿子只有三个,他都不在乎少一个,孙子有十多个,更是少一个不少,他又怎么会在乎呢?
他唯一在乎的只有自己而已!
不行,必须想办法自救!攻守同盟是不可行的,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闯入他的脑中。
“老爷,三老太爷和六老太爷来了!”正在高涉苦思良策之际,下人进来通传。
“快请进来!”
不多时,两人联袂而来,一人年近六旬,与高季昌年龄相近,另一人稍年轻些,大约五十不到的样子。
二人的步态都有些着急,进门来,那年高者便先喊叫起来:“侄儿啊,我听说英儿回来了?那蒙儿怎么没一起回来呀?到底怎么回事呀?”
“对呀,还有我家老幺高埗也没回来,快把英儿叫出来问问!”另一人也道。
“三叔、六叔,你们先别急,先坐下,听我说!”高涉将自己的分析、想法跟二位叔父讲了一遍。
二人一听双双吓了一跳。
“弹劾秦王?开什么玩笑!”三老太爷高季晟眼睛顿时瞪了起来。
“孩子们还在京兆府押着,这个时候弹劾秦王,那不是找不痛快吗?”六老太爷高季昱也摇头反对。
“正因为如此才必须让秦王低头!高家与秦王素有旧怨,当年的宫变我们站在了陛下这一边,难道你们还指望秦王会忘了这一切吗?”高涉冷冷地看着二位叔父道。
二人沉默了。高涉的话是有道理的,就算不是为了自家孩子,也完全有理由将秦王这即将到手的功劳搅黄,毕竟此人若是即位,高家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要出手那就要一击即中,只靠高家是不够的!”屏风后传出一人的声音,正是高季昌。
“大哥,您在家呢,没看见您,还以为您没在呢!”高季晟、高季昱忙站起来打招呼。
高季昌右手虚按示意二人坐下,自己也落座道:“原本这事我是真不想管,可又怕你们胡乱出手,再害了自己。”
“是啊,大哥,还得您拿主意呢!”高季昱笑道。
“老大这个主意不是不可行,但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如此施为。一旦走出这一步,我们高家可就彻底跟秦王撕破脸了!”
“父亲,难道现在还不是迫不得已的时候吗?他前几日让手底下的阉人当街打了三弟,今天又算计英儿,下一步难保不会冲着你我来!他对高家的敌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我这样做也不仅仅是为了英儿、蒙儿他们,更是为了整个‘紫照堂’高家!”
“可抓人、放人这事儿不都是许衍干的吗?”
“三叔,您老怎么糊涂了?许衍是秦王的下属,没有秦王的首肯他能做这些事吗?他们故意将抓捕时间定在冠礼的同时,显得此事与秦王无关,这更是欲盖弥彰!”
“大侄儿说的也有道理,撕破脸就撕破脸,反正我看这秦王也未必有机会登基,谢大将军手握兵权,他能眼睁睁看着秦王上位?您说是吧,大哥?”高季昱问道。
高季昌没有理他,转头问高涉道:“老三呢?备一份厚礼,让他陪你去找一趟谢大将军,请他务必帮忙!”
高涉眼前一亮,明白了父亲所想,立即起身去找高频了。
“你俩也别闲着,朝中总有些亲朋故旧吧?多去联合一些人,尤其是也有子弟被抓的人家,让他们一起弹劾,总好过高家单打独斗。我不方便出面,你们多辛苦些。还有老四、老五,把他俩也叫上!出手大方些,别小家子气,这是生死存亡之事,不要太过计较!”
“诶,大哥,那我们去了!”
把人都打发走了以后,高季昌独自站在厅中紧蹙双眉,茫然地望着远处。他承认自己这一步棋有赌的成分,赌赢了固然全家平安,甚至日后还可能更上一层楼,可万一赌输了呢?
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他闭上了双眼,努力地不去设想那个最糟糕的结果。可越是不愿去想,就越是挥之不去,他烦躁地在屋中踱来踱去,焦虑地等待着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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