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外男是不能随意进出后宫的,但谢宣是个例外。一来他是禁军大将军,本来就有守卫宫廷之责,大将军衙署就在宫城西南角,免不了要进进出出;二来他又是国舅爷,来看看皇后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因此,承平帝对于谢宣随意出入皇宫一事也就默许了。
见谢宣来了,谢皇后照例屏退了左右。
“那小子已经差不多好了!”谢皇后恨恨道,“傩神为什么不肯收走他!”
“这已经不重要了,陛下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传位给他,我们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那祁翀你们打算怎么对付?”
提起祁翀谢宣就觉得窝火,而承平帝在禁军安插新人的做法更是让他后脊背发凉,他恼怒地道:“祁翀?哼!当年我敢杀他,现在照样敢!大不了宫城四城门一闭,这次我压上更多的人马,韩炎不过一人而已,我累也累死他!”
“你要干吗?”谢皇后大惊,不明白谢宣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今时非同往日,宫变这种事可一不可再,你万万不可胡来!”
“长姐,我就随便说说而已!”谢宣忙安慰道。
“孔达,我要你发誓,只要陛下在世,你绝不可轻举妄动!”谢皇后狐疑地望着弟弟,第一次感觉到眼前的弟弟似乎有些自己从未察觉的想法。
“好好好,我发誓,只要陛下安坐大位,我绝不轻举妄动,否则便叫我不得好死行了吧?”谢宣无奈发誓,随后话锋一转道,“但如果有一天陛下龙驭宾天,祁翀要即位了,到那时候我要有所动作长姐便不会拦我了吧?”
谢皇后担忧地凝视了谢宣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谢宣之语。
“长姐,二弟的冥婚我给他操办的很隆重,该有的彩礼一样不少,裴家陪送的嫁妆也不少,跟新娘子的棺材一起都已经送到二弟的墓里了,这下子他便不会孤单了。”
想起死于非命的二弟,谢皇后又忍不住落泪,恨恨道:“等祁翀那小子失势,本宫一定要活剐了那个小贱人,用她的心头血祭奠二弟!”
谢宣前脚离开皇宫,后脚便有人将其行踪报给了承平帝。
“陛下,大将军和皇后娘娘密语半个多时辰,无人知其聊了什么。”跪在地上的卫门司暗卫如实禀报道。
“嗯,知道了,去叫吕元礼来。”承平帝眼皮子都没抬吩咐道。
“奴婢遵旨。”
承平帝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问道:“薛都知,你刚才所说的谢实配冥婚这事儿朕怎么不知道啊?没听皇后提起呀?就算是冥婚,也该请朕喝杯喜酒吧?”
“这想必皇后娘娘是不愿意让这些琐事惊扰了陛下的休养,陛下身系天下,相比之下,一个已亡之人的亲事确实不算什么大事。”薛尚忙道。
“是吗?皇后体恤朕哪!”承平帝嘴上说着“体恤”,可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寒意,听得薛尚不由得一凛。
“那这么说,裴家跟谢家现在算是姻亲了?”承平帝继续问道。
“正是,裴琚算是二国舅的内兄。”
“裴宣卿打的好算盘哪!用一个早夭的闺女跟谢家攀上亲,真是太划算了!”承平帝语气愈发寒冷,目光瞟向了御案上的一封奏疏。
这是韦乾度今日一大早呈上的,据他所说是邱维屏天不亮就派人送到他府上的,请他不必转交政事堂,而是直接上呈御前。他是通政使,这正属他的职权,因此便早早地送过来了。
奏章字迹略显潦草,可见是在仓促之间写就,又兼写奏章之人大病尚未痊愈,落笔之间难免有些软弱无力,但这并不表示奏章的内容不会震撼承平帝。
邱维屏是昨夜拖着病体连夜审讯了林正夫案的所有相关人员,结果不仅是林正夫,就连购买考题之人和林正夫的小妾也全部翻供。
购题之人称裴琚以帮其减轻罪责、出钱赎刑为诱饵引诱其指证林正夫,实际上他从头到尾只见过那小妾的贴身管事。
小妾则承认是其趁林正夫睡着之后私自盗取考题出售牟利,林正夫毫不知情。之前指证林正夫实在是因为敖刑不过,屈打成招,并向邱维屏展示了被拶指夹得血肉模糊的纤纤玉手。
而林正夫则是被小妾指证后,又遭到裴琚恐吓,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难逃罪责这才稀里糊涂认罪的。
至此,可以确认,考题泄露属实,但林正夫本人并未参与也不知情;其治家不严属实,科场舞弊为假。
“啪”地一声响,承平帝一拳重重地砸在了奏疏上,惊得薛尚一哆嗦。
正在此时,吕元礼应召前来,同来的还有元瑶。
“你们俩怎么一起来了?”
“回陛下,”吕元礼道,“陛下命奴婢查痘毒来源一事已有眉目,适才正好在与姜姑娘一起检查证据,便顺便一起来了。”
“你详细禀来!”承平帝顿时竖起了眼睛。
“奴婢查到正阳宫中近日只有一个新人,是个撒扫的宫女,此人刚进入正阳宫没几日便出了这样的事,殊为可疑,便先查了查她的来历。根据入宫时记录的户籍,奴婢派人找到了她家里,经过走访发现她家里曾经因为一件琐事与林家人发生过争执,在那次争执中,她们家吃了亏,对林家怀恨在心。有了这一点,奴婢便重点搜查了她的住处,果然在她的衣物中发现了一只毽子,跟齐王殿下每日玩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经过贵妃娘娘的辨认,在她屋里搜出来的那个才是真的,殿下最近在玩的那个反而是假的,两个毽子极为相似,若非因为真的那个是娘娘亲手缝制,针脚处有细微差别,几乎便无法区分。奴婢怀疑那个假毽子便是痘毒来源,便请了姜姑娘来帮忙检查。姜姑娘将那毽子剪开之后,果然在内侧发现了脓液的痕迹,奴婢正要去审问那宫女,恰好陛下使人来唤,奴婢便和姜姑娘先来复旨了。”
“那照你的意思,她是因为与林家的私怨才要谋害皇儿的?”承平帝皱了皱眉,感觉这个理由有些牵强。
“奴婢还未审过那宫女,说不好,不过目前来说没发现她和谁有私下来往。”
“那就去审!该用刑用刑!”
“呃陛下,”薛尚插话道,“有一事奴婢还没来得及向陛下禀报。适才底下人来报,昨夜羁押在慎刑司的一名宫女自缢身亡,似乎——就是吕都知所说的那位!”
“什么?刚查到她她就死了?薛尚啊薛尚,你替朕管的好家呀!”承平帝怒目圆瞪,死死地盯着薛尚。
“奴婢失职,请陛下重罚!”薛尚连忙跪地请罪。
“陛下,此事乃慎刑司失职,与薛都知实无多大关系,薛都知在宫中操劳一生,一向勤勉尽忠,岂可因底下人的偶有疏忽而予以重责?求陛下开恩!”吕元礼也赶紧求情。
“偶有疏忽?这是偶有疏忽吗?刚查到那宫女可疑,人就死了,岂非太巧了些?!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宫里有内奸!你说说朕不罚他罚谁?还有你吕元礼!还好意思替别人求情?你说说你又是如何办事的?为何消息会泄露出去?!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奴婢有负圣恩,不敢推诿!请陛下重罚,以儆效尤!”薛尚老泪纵横,连连磕头,头上的交脚幞头滚落在地,露出了额头上的殷殷血迹。吕元礼也跪在地上不敢搭腔。
承平帝刚欲开口,却听得耳旁一女子的声音传来:“陛下,您该换药了!”
吕元礼蓦地心惊,偷眼瞧向元瑶,心道这女子如何这般大胆?又暗暗为她捏了把汗。
不料承平帝竟丝毫不以为忤,只“嗯”了一声作为回应。随后元瑶上前为承平帝除去袜子,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脚上的伤口,并换了新药重新包扎。整个过程承平帝未发一言,甚至没有抱怨疼痛。
包扎结束她便退在了一旁,整个过程中她没有说一句话,但手上轻柔的动作却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将承平帝烦躁的心情安抚了下去。
看着眼前老奴的满头白发,又想着他一生都耗费在了这深宫琐事中,一向兢兢业业,自己少时也并非没有得过他的照顾,承平帝的心顿时软了大半,没好气地道:“跪在这儿有个屁用?去查去!慎刑司昨夜值守之人必有内奸!若不肯招,便统统打死!”
“奴婢遵旨!”薛尚如蒙大赦,退出了大殿,吕元礼和元瑶也跟着退了出来。
站在廊下,薛尚从袖中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血渍,心中一阵后怕。
“薛都知!”
听到有人唤他,薛尚连忙转身:“姜姑娘,有事?”
“这里有些外用的药膏,您拿去擦擦,好的快些。”元瑶从随身药箱里拿出一只小瓶子递给了薛尚。
薛尚忙双手接过,连连道谢。
望着元瑶远去的背影,薛尚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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