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中的校园并不大,一座三层楼的红砖楼房,就是师生上课的地方,一楼是教师办公室,往上两层是学生上课的教室。
在这栋小楼后面,还有一栋两层的泥土楼房,那里是学生的宿舍。
左边的路旁种着一排杨树,算是操场,平时供学生日常活动,右边一座单层平房,是学生吃饭的地方。学校一圈用砖墙围起来,墙上刷着白漆,上面用红字写着励志地标语。
楚叶站在原地,环视一周,这个时候学生还在上课,校园里没有人,只是偶有教室传来读书声,伴着春风,送进楚叶耳朵。
她顺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到教学楼一楼,一楼有四个房间,只有一件是办公室,学校的老师并不多,为了方便大家都在一处,所以很是好找。
办公室的外墙上有一个大大的窗户,木头的窄边镶嵌着偏绿色玻璃,那玻璃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楚叶走过去,站在门口,面前是一扇刷着绿漆的木门,大概是时间久了,漆皮有些脱落。
隔着门,她隐约听见里面的说话声,她深吸口气,把要说的话在心中又设想一遍,然后抬手,轻敲。
“咚,咚,咚。”“报告!”
“请进。”
楚叶推门,里面说话声停止,有三四个老师抬头,眼神直直掉在她身上,露出惊讶神情。
她站在门口,双手握拳垂在身体两侧,心中虽充满忐忑,脚步却坚定朝里走。
“楚叶?你怎么突然来学校了?你不是不读书了吗?”一位女老师唤出她的名字,接着拍了拍身边人的胳膊。
被拍的那人本来在俯首写着什么,听到这话她愣了下,接着惊喜抬头,看向楚叶。
这个人,正是楚叶的班主任,也是她这次来学校的目标。
“楚老师好,各位老师们好。”楚叶走到她跟前,弯腰鞠躬,抬头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突然委屈的想哭。
眼前人也姓楚,看脸庞也就三十多岁,她穿着蓝色的劳动服,梳着一条马尾辫,看起来干净又精神。
楚老师的家就在镇上,她自高中毕业后就在这所学校当语文老师,数十年间教育出了许多学生,楚叶也是其中之一。
上辈子她不再去学校后,楚老师一直挂念着她,初中升高中的考试报名,她还特意让楚光耀把消息带回家。
可惜当时的她已经和赵学松见了面,心里读书的念头淡了许多。
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七月份楚老师还跑到她家里,只为了送毕业证的时候能见上一面,那时候,楚老师还是殷切的嘱托她,哪怕不去上学,也不要放弃读书学习。
当时她内心感动了一瞬,接着就又陷入赵学松的甜蜜温柔乡里,她觉得读书后还是要嫁人,她做的也没有错。
只怪当时她太傻,听不进去这些,辜负了老师的挂念。
再次见到楚叶,楚老师也很惊讶,她放下手里的钢笔,站起身,“楚叶,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是专门来找老师的?”
楚老师伸手,扶在楚叶肩头,她看着这个比她低半头的小姑娘,明白了她的紧张。
“赶了半天路,累了吧?先歇歇。”
她拉过来一个板凳,让楚叶坐着,又从暖壶中倒出一杯热水,接着打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饼干,递到楚叶手中。
“喝口水,吃点东西,慢慢说。”楚老师语气温柔,办公室里其他老师也温声询问她的近况,在家做些什么事,还要不要回来读书等等。
不怪老师们这么问,从入学以来楚叶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小姑娘柔柔弱弱,每次见到老师都恭敬地打招呼,实在很难让人不喜欢。
楚叶喝口水,一一回应,等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她看向楚老师,说出自己的决定。
“楚老师,我还得在家干活,不能来学校读书。但是我想报名考中专,我到时候来考试。”
一句话说出,办公室里安静的掉根针都能见听见。
外面铃声响起,下课了。
其他老师陆续去食堂吃饭,独留楚老师还站在原地,等待楚叶接下来的话。
楼顶上响起脚步声,接着成群结队的学生下楼,往外走去,期间夹杂着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滞。上辈子那个选择嫁人的楚叶,带着粗糙的掌心,满腹的委屈,带着无尽的悔意,穿越时空,轻轻地说上一句。
“老师,我想读中专,继续上学。”
——
建文在集市东奔西走,忙活好半天,终于买够了需要的东西。
现在他的牛车上有二十只小鸡崽,都装在竹筐里,一团团暖黄色毛茸茸,张着红嘴叽叽喳喳。他还买了三瓶牛奶,一罐麦乳精,还有一件“的确良”衬衫。
这是一件纯白色衬衫,它挂在百货大楼的衣架上,贴着墙挂在半空,无论是谁来买东西,都是第一眼就看见它。
在建文买这件衣服之前,已经有许多人央着售货员把它取下来,看一看,但是无奈它的价格,最终只是摸一摸面料,走了。
建文也觉得贵,买一件“的确良”衬衫的票,能换两三匹布。
但是他也觉得好看,白的像雪花,摸起来滑溜溜的,他想,念慈穿上肯定好看。
念慈本就是城里姑娘,嫁给他也没有过上好日子,一件好看的衣服而已,他索性咬咬牙,买了。
等到楚叶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坐在牛车上啃馍馍的样子。
眼见楚叶过来,建文从布袋里又拿出一个黄面馍馍,示意她吃。
楚叶接过,却并不饿。
她想着刚才跟楚老师的话,在她说自己要参加考试后,楚老师应允会给她报名考试,并殷切嘱咐她在家也要好好学习。
按照往年的惯例,报名也就在三月中旬,楚叶已经把自己信息留下,到时候楚老师帮她填写,她还留下四毛钱的报名费,到时候一并让楚老师给她交了。
楚老师仔细跟她说了考试科目,还说考中专的难度不比考高中低,哪怕她常年年级第一,但是这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比她学习好的比比皆是,让她一定要下苦工。
她成功踏上改变命运的第一步,她的心欢快地像高歌的小鸟。
况且在办公室吃了楚老师给的东西,她并不饿,只是旁边的建文哥没吃饱,眼巴巴看着她手里的馍馍,似是疑惑她为什么不吃。
楚叶索性把馍馍递了过去,又从口袋里拿出几块饼干,这是临走时楚老师塞给她的。
她把饼干也给了建文,接着看起车上的东西,然后她询问,“建文哥,你买的都是给念慈姐的,没有给王婶稍点东西?”
“啊?”建文啃着馍馍,大脑宕机,未曾设想的问题出现了。
楚叶无奈,还是说,“你想,你出来一趟,王婶和念慈姐都在惦记着你。结果你回去,只给一个人稍东西,那剩下那个心里多少不是滋味。”
是的,哪怕那个人是你老妈。这也是她上辈子从婆媳相处中获得的经验。
人与人相处本就没有什么大矛盾,更多的是一些鸡毛蒜皮积累出来的层层失望。而婆媳之间的矛盾,也不过是看中间那个男人,能不能平衡好那杆秤。
建文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但是大概也能明白楚叶想表达的意思,他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况且他活这么大,还没给他娘买过什么。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娘喜欢什么。小叶,一会儿跟我去百货大楼一趟,咱们去挑挑?”
“行。”
——
等到从百货大楼出来,建文手里多了条蓝裤子,楚叶坐在牛车上,身边是叽叽喳喳的小鸡崽。
牛车颠簸,朝着家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太阳高照,微风浮动,带来阵阵花草的香味。
她只觉得心情舒畅,为接下来的努力读书而干劲十足。
经过这些天她重拾课本,她发现在外语和理化上问题还是很大的。
尤其是外语,那时候都是上初中才学这门课,老师也是从最基础的发音开始,楚叶本来就学的不扎实,又多年没有使用过,尽管还能记得“abcd”等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但是在往后学就越发困难。
上辈子在田间干活时,她还疑惑,她一辈子别说出国了,连县城都没出去,学这洋玩意儿实在是没什么用。
然而现在,她只觉得打脸,要想考上学校,外语不仅得学,还得好好学。
更不用说物理和化学,太久没碰,学起来很是吃力。
牛车悠悠的走,穿过一座座大山后,熟悉的村庄逐渐浮现在眼前。
随着远处景物拉近,村口两道身影逐渐放大,楚叶看清他们的脸。
那天的媒婆和赵学松。
不巧的是,赵学松也早早地就看到楚叶。
他站直身子,伸手拉了拉衣领,特意把里面白色的衬衫领子翻出来,也是一件“的确良。”
接着他伸手捋了捋头发,确认发型完美,然后他的脸上露出自认为很有魅力的微笑。
他从媒婆手里拿过一丛花,只是他下午去地里摘的。
为了这个,他的皮鞋上还沾上不少泥土,不过能送给楚叶,也是值了。
等牛车凑近,建文拉停,扭头看楚叶。
他也是前些天听说有媒人去楚家,想来就是这个人了。他看着那人手里的花,想着过几天也给念慈整个,还怪好看的。
而他没看到的是,楚叶脸上的笑容在看清楚人的那一刻,彻底消失。
她瓷白的小脸上全无血色,眼中闪过怨恨和愤怒,最终却垂下眸子,变得平静。
上辈子,她怎么没看出来赵学松这么油腻!
果然是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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