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因?
井深处的那个支狩真从何而来?是因为井水映出了自家身影,被地宫秘境转化出来的吗?
若是如此,那么自己照见井中倒影就是因。现在离开井口,里面的支狩真是否会消失?
支狩真后撤数步,让猴精去看井下的变化。
“没消失!他还在往上走!”萌萌哒探头瞧了几眼,嚷嚷道,“速度倒是慢下来了,好像很吃力的样子,但一直没停下来!靠,他的眼神真阴毒,看得老娘心里瘆得慌!”
支狩真微微蹙眉,即便他离开了井口,水中的倒影不复存在,但那个转化出来的支狩真却没有随之消失。由此可见,他照见的井中倒影并不是真正的因。
“那什么才是真正的因?”他喃喃自语,唯有斩断此因,才能斩断井下的支狩真。
猴精随口道:“风吹幡扬,是风动还是幡动?”
支狩真不由一愕,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似乎蕴含了深层的奥理。不待他寻思,萌萌哒道:“是你的心在动。”
支狩真蓦地一震,犹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脑海中一片通透光亮。
是他心中生出的一丝杂念,才生出了井下的支狩真!照见的井中倒影不过是表象。
这一丝杂念源于何时?从他步入地宫开始,那些映着名字的灯笼,白挺和猴精的诡异变化,走不出去的无尽宫廊,张贴的海捕公文,被整个秘境天地敌对……一路行来,这缕杂念犹如黑暗里的野草悄然潜生,汲取他的困惑、茫然、恐惧等负面情绪为养分,在心灵深处不住滋长蔓延。
纵然他可以强行压制自己的负面情绪,保持冷静从容,却无法控制它们的滋生。
等到他来到井口,往下望时,井水里的倒影融合了这缕扩大的杂念,转化成了井下的支狩真!
倒影好似肉胎,杂念则是精神,两者在诡异的秘境天地元气催化下,最终灵肉合一。
说起来,这个过程有些像魔门的魔种类术法,也有点类似邪镜界邪祟侵染人心的手段,都是利用对手精神上的弱点,不断加以扩大,从而反客为主,达到鸠占鹊巢的目的。
井下的支狩真之所以要爬上来,也是为了吞噬自己,取而代之。
“你要多读书啊!”猴精傲娇地扬起下巴,风吹幡动的禅宗典故在她原来的世界早已是烂大街了,但拿过来震慑一下八荒土着,还是挺好装的。
“你说的都对。”支狩真随口附和,暗谋对策。心里的一点杂念最终在秘境元气的助力下,化作了井下的支狩真。这也意味着,“因”已经生成了“果”。
双方的每一次接触、纠缠、厮杀,甚至自己想到井下的支狩真,都会不断地加深这个因,令对方这个果越来越强大。
这便是《维摩诘所说慧剑斩丝经》里所述的“因缘和合而生”。
他应对的手段大致有两种。
其一,直接灭果。凭借灭绝一切的三杀种机剑炁,放手一搏,斩杀井下的支狩真。
其二,彻悟《维摩诘所说慧剑斩丝经》,炼成斩丝慧剑,灭除内心一路行来的诸般杂念,斩断与井下支狩真的羁绊。
前者无法断因,后者尚未修成。
“他还在往上走!速度比刚才快了!”萌萌哒盯着井口催促道。
这是因为自己一直在琢磨对方,所以加深了彼此的因果纠缠?支狩真当机立断,上前一步,俯视井口。
双方目光对峙,井下的支狩真笑得愈发诡异,仿佛凭空新增了一份力量,速度陡然加快。
“是身如泡,不得久立。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是身如芭蕉,中无有坚。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支狩真缓缓举剑,默念《维摩诘所说慧剑斩丝经》。他虽未炼出斩丝慧剑,却也颇有领悟。如今以经文奥义,观想这具井下的支狩真只是虚妄的产物,因意识而生,也将因意识而灭。
随着他默诵经文,井下的支狩真身形一滞,面容犹如水面上的涟漪晃动,皮肤时而生出腐烂的斑块,时而塌陷成幽黑的孔洞,冒出一串串气泡……他狰狞地瞠视着支狩真,一步步往上行来,喉头发出压抑的喘息。
一丈……半丈……七尺……双方的距离不断接近,当灯笼的红光映亮井口的一刹那,两人相距三尺,同时挥剑疾斩!
寒光闪耀,音浪呼啸,撞击激溅的剑气掀起数丈高的井水。
井下的支狩真脸上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紧接着身躯剧颤,被汹涌的三杀种机剑炁尽数吞没,连手里的剑也一并消散,只剩下一张半透明的皮晃晃悠悠,随着灯笼往下飘落,沉入无尽的黑暗井底。
支狩真携起猴精,转身就跑。虽然以三杀种机剑炁斩杀了此僚,但只是治标不治本。他心里的杂念并未消除,“因”还在,彼此的羁绊还在,对方随时会再度显化而来。
下一次,双方的纠缠只会更深,此僚也会籍此一点点掌握三杀种机剑炁。
“邪修就在这儿!”“邪修哪里走!”“围住他!”门外的巷子传来众人的大呼小叫,脚步声纷疾踏来,直奔此处。
支狩真心知肚明,在秘境的敌对下,他就像黑暗中醒目的火把。无论如何逃躲,秘境的天地元气变化总会引导众人追逐而来。
即便他以冬蝉蛰藏术静气敛息,试图融入虚无,仍被这方秘境天地硬生生排挤出来,失去了往日的奇效。
“砰!”院门被猛然撞开,大块碎片飞溅。
一伙人、妖结伴冲入,瞥见支狩真也不多话,当即施放杀着,刀光剑影、彩芒光浪犹如瓢泼暴雨一般,密密麻麻砸向支狩真。
一时间,整个院子仿佛都化作天地杀场,压得支狩真喘不过气。他无暇厮杀,剑气涟漪层层荡出,环护自己,整个人急速窜上院墙,沿着屋顶奔驰而去。
剑气涟漪被天地元气削弱,转瞬间就被打破。众人吆喝着掠上屋顶,一路紧追不舍。
“邪贼!你家赵爷爷在此,还不乖乖跪下,束手就擒?省得吃一顿皮肉之苦!”前方一户屋脊上,孔九言当风傲立,长发飞扬,身着黑色劲装,胸口敞开半裸,后背绣着“龙虎武馆”四个龙飞凤舞的金色大字。
“九言?”支狩真又惊又疑,大声喝道,“是我!”
“谁是你家舅爷?莫要胡乱攀亲,否则赵爷爷打得你连你娘都不认得!”孔九言粗声粗气地叫道,手上的桃花扇直指支狩真。
支狩真心头一沉,孔九言显然迷了心智,不但言语粗鲁,画风大变,连自己也认不得了。
咦?这小子居然还清醒?桃花扇上,一双眼睛悄悄地睁开一条缝,瞧了瞧支狩真,又赶紧闭上,装作不知,心里暗暗忖道:此方秘境太过妖孽,要是被它察觉,我也讨不了好,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昔日孔老儿不是说过嘛,“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君子就是要多看多听,少说少做。
“好个邪贼!”孔九言眼珠子一瞪,“看到你家赵爷爷还不纳头就拜,真个是冥顽不灵,朽木难雕!”桃花扇扬手一抖,绵密的扇影掀起层层气浪,罩向支狩真。
与此同时,远处的灯火照在支狩真身上,映着屋瓦的影子倏而蠕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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