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敬天法祖”,除却魏宫,便数太庙为皇城内最为瑰伟之地。只大殿便十一座,东西配殿足有三十间,左右配飨皇族与功臣——所谓“配享太庙”便是由此而来。
到底是死人的地方,除却祭祀与皇族成亲,平日里是无人踏足的。
今日光献郡主喜事,才大开庙门,谁料死过一回的阎王爷竟前来拦路了?小阁老威名赫赫,纵然死了两年,可但凡在帝京中待过的,哪个没有听过他名头?原听说人死得稀烂,可世上还有什么事儿比死而复生新鲜?于是围堵着想要一观光献郡主芳容的,轰然聚到人前,隔着十几丈远,冒着雪粒子钻脖颈的险伸长了脑袋去瞧。
瞧见了!瞧见了!身披银甲,风姿无双,一杆枪擦得雪亮——怪不得方才没看到,还知道大雪天穿银穿白,还是来抢亲,省得还未近迎亲的仪仗便被拿下,倒是个猴精的,果然不愧是小阁老!
小阁老从前好郊游出猎,帝京城中不少人见过小阁老光着上半身策马而奔的雄姿。如今穿戴齐整,当是英伟真男儿一位,只是…只是这张脸生得俊秀张扬,着实同那位卖妻媚主的状元郎有些像。
大家都是爱凑热闹的人,从前还冲着状元郎扔过烂叶子臭鸡蛋…这么一合计,却觉得好像哪儿不太对。
“坏了,难道小阁老同状元郎有什么关系?”
“一个宗出来的,司马氏也是大族,朝中总不
能一个人没有吧。”
“不对,小阁老死了,状元郎来了,现在小阁老活了,怎不见状元郎?”
“谁管那厮!且看小阁老如何抢人吧!”
众人抻长了颈子去看,见小阁老已提枪一跃上前。在枪尖即将挑开轿辇那一刻,忽然窜出几个黑漆漆的人影横在轿辇左右。
“司、马、廷、玉。”檀沐庭咬牙道,“是你,原来你从一开始便欺瞒所有人。”
以一敌众,司马廷玉倒是不怵半分,反而大笑:“好大哥,莫说你,连我也险些将自己骗进去了。不可若不如此,怎能骗得过你?”
彻骨极寒的天气,檀沐庭盯着司马廷玉,双目一片赤红。
“就凭现在的你,能奈我何?”他沉声道,“不过是在我手上死过的人罢了。”
“檀兄说得有理。”司马廷玉再笑,“但死过一回的人,还会怕哪个?”
司马廷玉说罢,转瞬便提枪来到檀沐庭马下。他动作太快,吓得那匹白马往后趔趄一步,仰头嘶鸣。
檀沐庭勒止了惊马,随后呼出一口气,忍着心中那股不快不安,对司马廷玉强笑道:“好兄弟,你现在随我一道回府,你我共饮一杯酒,今日之事,我便不再计较。否则…”
“否则什么?檀兄打算借陛下之手将我除掉么?”司马廷玉抬手抚了抚马鬃,那白马竟一动也不动了。
檀沐庭暗骂了一句畜生。
他二人之间谈话,除却酉子之外并无人能听清楚。见到这
从阴曹地府爬出来又在主人身边伏匿了有两年之久的人,酉子悄悄地离开,打算去将他们的人搬来。
可当他驾马奔出了铜驼街,奔出二里路后才发现两列商铺大门紧闭。他勒马停步,猛然发觉整条街上竟剩了他一人。
正当酉子心悸之时,街道尽头忽然传来了动静。他定睛一瞧,见数列甲胄军渐渐奔袭而来,像是纷扬的大片雪花裂开了无数道口子。
隔着雪幕,实在辨不清是谁的人,像是驻在各地的闲兵,但无调令怎能入城?且十三里坡剿来的兵马与他们并不相像;又像是从前白弄儿的那支禁军,可白弄儿的人早已被他们杀了个精光;再瞧两眼,人人面上那股拼命的悍劲儿又像极了荣王的人…
眼见着他们离得近了,酉子赶紧躲到一处胡同中。
来人着实不少,他在胡同中躲了足有半刻钟,队列长不见守卫,酉子的心也越发地凉。好不容易待人走了,他正欲出来,后街却又来了数十个背着行囊的斯文人,朝着内阁六部官署的方向而去,叫嚷着要朝廷还他们一个公道。
酉子出来后又绕远道而行,然而刚远远地看到锁凤台上遍挂彩旌,却见华品瑜同郡主身边的贺麟骑在马上,带着另一队人马直冲他而来。
这一刻,他的心终于沉到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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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廷玉以一当百,檀沐庭自知武力不及这等蛮勇之人,然而他却有的是人。于是挥手高声下令
:“将他拿下!”
身后众人虽有些犹豫,毕竟小阁老名声在外,谁人敢动呢?可看主人面色阴沉,又细想小阁老说是来抢亲的,刀剑无眼即便伤了人也是在情理之中,于是齐齐暴喝一声,将司马廷玉围在当中。
正欲将人活捉时,却听辇中郡主发了话:“小阁老请回吧。”
司马廷玉先是一怔,随后面上笑意迅速消失不见。
檀沐庭闻言笑了:“郡主说的话,难道小阁老没听清吗?现在回去,我与郡主便既往不咎。”
方才那句还没什么,这句话却是瞬间点燃司马廷玉怒火。
他单手提枪,单手扶腰,当街便道:“我是来抢人的,难道还要同谁打商量?”说罢长枪一挥,将拦在身边的人扫落出两丈余。
今日大喜,担心郡主心寒,檀沐庭未带许多人来。小阁老自童子时便练功,是个文武双全的奇才,打遍帝京无敌手后才去游猎,同些猛禽凶兽相搏。如今一挡百难说,对付三个五个人却是绰绰有余。见檀沐庭的人前赴后继围来,沉一口气提枪再上。
围观的人也并非全看热闹,有几个早已跑去了官衙,还有几个去寻禁军武卫,便说小阁老一个人拦了宗庙,不让郡主和檀大人祭拜先祖,已经打了起来,立时便要掀翻皇祖牌位了。
那厢人在报案,这厢打起来的混做一团。只清清和碧圆站在辇下,流着泪说“小阁老当心”、“小阁老稳些”。
只是妇道人家帮不上什么忙,正急得不知去哪里搬救兵时,忽见远处又来了两队人马,为首的头发全白,脸还是年轻的那张脸——华太傅竟然带人到了。
檀沐庭见状,横眉质问:“太傅今日领兵入城,难道是打算造反吗?”
“造反?传闻陛下病重,久居万清福地不出,景王殿下亦称病不朝,郡主出面主揽大局,却被你这宵小三番两次以新皇储为由逼退内阁,老夫倒想问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华品瑜喝道,“与其泼脏水给老夫,还不如回去好好交代后事。檀沐庭,你结植党羽,专权乱政,恶事做尽,今日便该是你伏罪之日!”
白马恐慌嘶鸣,檀沐庭有些制不住。其实当他看到华品瑜来的那一刻便知晓,这婚怕是成不了了。
“太傅倒是会躲,怪不得我派去多少人都寻不到太傅下落。”檀沐庭漠然道,“还是说,你们早就算准有今日,特地挑这个时候来?”
华品瑜压根不想同他多说,手一抬,扬声命令:“将此奸徒拿下!”
酉子大汗淋漓地奔来,见前有小阁老围着轿辇奋杀,后有华太傅围攻仪仗,同带来的人一道扎了进去。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原先好事围观的人也一哄而散。
刀枪剑戟无眼,可光献郡主着实尊贵,再如何动手也只敢绕开那座七宝鎏金辇。
忽有一阵寒风袭来,辇上琉璃珠玑叮当作响。
檀沐庭抬首,见边上守
着郡主寸步不离的俩侍女没了人影儿,匆匆上前撩起锦毡一看,里头已经空了。
回首再瞧,哪里还有小阁老的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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