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郡主,什么阁老,这些人同郝赞隔了有十万八千里,他不关心。他只关心小芙的下落。郝赞和他娘一起往东街走,路过酒肆时,他看到对门老郑的面馆的门还开着。门前只有那匹倔得要死的骡子,骡子身上满载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行囊,正低着头斜着眼瞧他。郝赞摸了摸骡子,又喊了两声老郑。老郑从门里走出来,将院子的钥匙丢给他。老郑的身上也背了俩行李,腰间还挂着水囊。“这面馆以后就是你们东家的了。”
他说。郝赞问:“你真打算去帝京?”
老郑说是:“雍州离帝京又不远,我先回趟老家拿了凭证,再去帝京。”
郝赞酸溜溜地看着他,心道手艺人就是有能耐,尤其是干厨子的,走哪儿都饿不死自己。老郑看着郝赞,又看了看他身后那拖后腿的亲娘,将他拉到了一边。“你呀,趁早把你娘藏起来吧。”
老郑说,“你娘办事太蠢了,摄政王的人指不定没走远,也一把火烧了你家可怎么办?”
郝赞有些懵:“纪家叛国,烧我家作甚?我连峄城都没出过。”
老郑又说:“你娘将小芙卖了,我的乖乖,我也是头回见卖宗亲的。”
郝赞面色突变,就像是被雷劈了似的,“你说什么?!”
老郑趴在他耳边说:“傻孩子,小芙的爹就是那位摄政王,小芙是郡主呀。”
郝赞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
郝赞娘早就支棱起了耳朵,闻言失声道,“那个丫头是…她是…”“我早说小芙是个厉害的,你们不信,这下好了,捅了大篓子了。”
老郑索性也不瞒着了,龇着牙朝她笑,“怎么?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你说你,为了几两银干那种缺德事,你这不是自找的吗?”
郝赞娘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揪着头发嚎哭。老郑客不管她的死活,拍了拍郝赞的肩膀说:“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你好自为之。咱们有缘再见吧!”
说罢便牵着他那头骡子走了。“这可怎么办…那丫头居然是…居然是…”郝赞娘抓住了郝赞的脚脖子,哭道,“郝赞,咱得罪了郡主娘娘了,她和她爹一定会杀了咱娘儿俩的!咱逃命去吧…”郝赞仍是那副呆呆的样子。过了半晌,他才回过劲来,将母亲从地上拉起来。“郝赞,咱干嘛去啊?”
郝赞娘走得踉踉跄跄,心底很没底地问。郝赞进了家门,这才开始收拾锅碗瓢盆。“咱们也走。”
他说。郝赞娘惊喜了一瞬,又问:“咱们没出过峄城,能去哪儿啊?”
“去帝京。”
郝赞抬起头说。郝赞娘的腿立马软了。“去哪儿不行非要去帝京干嘛?”
她咧着嘴问,“这不是把咱们的人头送上门去了吗…”郝赞坚定地摇头。“郡主不是小性儿人,哪怕咱们都误会过她,她也不会杀人的。”
郝赞转身说,“摄政王再狠心,也要听她的劝。娘,咱们去帝京,当面给她磕个头道歉去。再说,帝京那样大的地方,遍地都是黄金白银,咱们也跟着去瞧瞧!”
郝赞娘实在没了办法——留下来吧,万一摄政王的人一把火也烧死了他们可如何是好?不管去哪儿,这个家反正她是不敢待了。“那…也行。”
郝赞娘抽抽噎噎地说,“那就去帝京吧。”
不是说帝京有上百万人住着吗?郡主和摄政王再有本事,还能一个一个地查不成?那得废多大劲儿啊,不得将人累死了!一穷二白唯一的好处就是没什么可收拾的,郝赞问隔壁赵大娘买了点鸡蛋,提着回了酒肆,同东家说自己打算走,这个月的工钱也不打算要了,想要那辆牛车。东家也是爽快人,工钱给了,牛车也一并送给他。就这样,郝赞赶着牛车,趁时间还早,带着娘也离开了峄城。牛和骡子到底不及北地名马,此时景王的仪仗已出峄城百里开外。眼看着午时将近,宇文渡便就近找了一处空旷之地,同景王请命示下后暂驻在一处河岸边。“前方便是历城,据今不过百里。”
宇文渡拱手禀道,“殿下与郡主用完午膳后稍作休憩,今日可抵达城中。”
景王说了声好。宇文渡显然还有话想要说,片刻后里面甩出一句娇声——“还不快去喂马!”
宇文渡的那张黑脸瞬间浮起不易察觉的红晕。他离开后,碧圆拍着手笑:“郡主训得好!叫小将军喂马他不喂,这一路来没事儿就往这边凑,当咱们是眼瞎?”
“看郡主的时候那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清清跟着附和,“负心汉一个,郡主可不能吃这把回头草!”
绿珠看向萧扶光,自车停稳了之后,她也没闲着,将藏锋换出来后,便让他躺到她膝盖上。绿珠一愣——难道这藏锋不仅是贴身的侍卫,还是光献郡主的面首不成?这般亲昵的动作自然也被景王看在眼中,他却没有说话。“你们都出去罢。”
萧扶光对她们仨说,“再吓着你们。”
绿珠还没弄清楚为什么会吓着她们,便被碧圆和清清推着下了马车。“刚刚郡主为何那样说?”
绿珠问。“因为藏锋脸上的银箔是郡主贴上去的。”
清清坦然答道。绿珠十分疑惑——若是不贴上去,那藏锋原本的脸是怎样的呢?碧圆看出了她的不解,笑道:“藏锋的脸原本毁了大片,若非郡主帮他做了银面,他是断断不肯见人的。”
与此同时,萧扶光净了手,将一块烤红的石头用宝镊夹起来。“疼了就喊。”
她说,“不丢人的。”
藏锋嗯了一声,又说了声“好”。兴许是久未说话的原因,他的嗓音听起来十分嘶哑,原本在榻上闭目养神的景王也看了过来。“还是你有面子。”
景王笑着说,“藏锋跟我这样久,也没见他说过一句话。跟了你才三年,竟愿意开口了。”
“那是因为他是父王的刀。”
萧扶光将烫热发软的银面一点一点地揭了下来,露出大片难看的疤痕。她眼中没有丝毫的嫌弃厌恶,只是取了另一张崭新的银面来,烤热后小心地贴了上去。“藏锋难道不是你的盾?”
景王又问。“他不是任何人的工具。”
萧扶光摇着头说,“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今日穿得简单舒适,只一件月白长春衫,腰口处用带子束了,款摆似柳。藏锋正看着她,忽听又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而来。“有人来。”
他道。藏锋的听力比一般人敏锐许多,果然,过了一会儿,便见若干人马疾驰而至。为首之人下了马,双手捧着两个盒子跪在銮车前。“参见殿下、郡主,恭喜殿下揪出济蕲叛贼。”
那人高声道,“卑下奉小阁老之令来为殿下与郡主献上贺礼。”
“哦?”
景王听后来了兴趣,“让孤瞧瞧,廷玉送了什么?”
“请郡主回避,卑下担心这物件会污了郡主尊瞳。”
那人又道。萧扶光摇头说不必。那人也不扭捏,笑着将上面的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小阁老说,后面的事就请交给他办。”
萧扶光看清楚那颗人头后瞬间变了脸——是纪伯阳!“廷玉办事果然漂亮。”
景王哈哈大笑,又问,“他送郡主什么?”
那人又将下面一个长条盒打开,里头是两只血淋淋的断腕。“小阁老还说,此人长了一双咸猪手,索性将它们砍下来为郡主做下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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