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廷玉主动同萧扶光说起檀沐庭如何上位。
“檀沐庭在赤乌二十三年来东昌府参加秋闱,如愿进入二十四年春闱。春闱百位进士中,他排名中等,据说秋闱时亦是如此。”司马廷玉回想道,“那时檀家已是巨富——我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萧扶光道:“你这人本就放肆,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也在情理之中。”
“我说过,先帝并不简单。因太平时节皇帝不好做,最难在维稳朝纲。”司马廷玉笑了笑,随即说,“檀沐庭有巨资做倚靠,只要不是个傻子,捐个官实在正常——你可知两万两白银能买多少东西?”
萧扶光点头。
她自是知道的。
两万两白银,两万贯钱,说“腰缠万贯”倒是委屈。这些钱在帝京能换十万石米,能买下香火最盛的长秋寺旁一圈儿二十余处宅子,能换一斗白龙珠城顶好南珠。
倘若不在帝京生活,换做米价稍低些的山东河南一带,能换二十余万石米。而荣王驻守边境,一名士兵月需最多粮米二石,这些加起来便是一万士兵十个月口粮还有余。
所以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她分析得很对,而司马廷玉却只是笑。
等她说罢,他才伸出一根手指:“两万两白银,可以换取一个春闱名额。”
萧扶光猛然站起身。
如今她已够冷静,知晓司马廷玉并非胡言乱语。可连春闱名额都能买,这实在大大出乎
她的意料。
三载一次秋闱,考中后才能入春闱。除去懵懂无知与发奋读书的那些年,人一生又有多少个三载?
她在船板上走来走去,“啊——怪不得要两万两白银!”
她在峄城卖酒时一个月也才三钱银,十辈子也攒不够两万两。春闱名额也并非人人都能买得起的。
“所以我说,先帝心智异于常人。”司马廷玉道,“太祖连年征战,先帝接手时已是半个烂摊子。幸而太祖威望犹在,只是国库空虚,难以维持军需。”
“如此一来便默许了卖官鬻爵行为。”萧扶光一点便透,“不过也仅是末品小官,毕竟大魏地域广阔,最是不缺郡府州县地方官。所以这么多年来没有闹出大乱子。”
“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说先帝才是真正的厉害人物。他看似无能,实则最懂均衡之道。天下太平,国库空虚,这些事做来便无伤大雅,又能充盈府库。”司马廷玉感叹,“而那些富豪空有千万家产,即便子孙能考取功名,却因商贾出身受同僚排挤。拿出万两白银捐个小官,脸上有光,祠堂有面,又不会透露半分来打自己的脸。”
“父王也常说祖父是世间第一聪明人,那时我还不信。”萧扶光望着脚下涌动的河水,道,“我同他上朝,常见大臣说到激动时甚至训斥他。我气不过,问他为何不反驳,他也只是笑。我从前以为做皇帝便是手握世间一切生杀
大权,现在看来杀戮容易,生又复生最难!”
司马廷玉朝她拱手:“郡主今日终于上道了。”
萧扶光豁然开朗,心中也欢喜,不计较他的阴阳怪气。
“可檀沐庭是二十四年进士,直至当今陛下继位后才崭露头角。”萧扶光想了想又说,“也就是说,这些年他一直在等?”
司马廷玉颔首:“他从前行事低调,便是翰林院此前也极少有人注意到檀沐庭这号人。陛下改元之后,他才转入户部,从此官运亨通,做到如今侍郎的位置。”
不用司马廷玉多说,萧扶光用脚趾甲盖也能猜得到,檀沐庭早些年应与兖王暗通款曲,予了不少的好处,这才能有今日地位。
“尤彦士被檀沐庭害得家破人亡,温饱不继。”萧扶光背着手摇头晃脑地感叹,“富家子弟多无情。”
他阴阳怪气的本事她学来有七八成,加上瞧他时斜睨着眼,十成有了。
“若说富贵,谁有萧家更富更贵?”司马廷玉上前,双手扳正了她的脸,迫使她正眼看着自己,“与其担心我,倒不如多想想自己。若非早早定下一门亲,我人又在内阁,此时你该是砧板上的那块肉,多少人流着口水等你下他们的锅。”
“你呢?也等着我下锅吗?”
萧扶光眨着眼睛问他,两排浓黑睫毛像小扇子一样上下扇动,遮掩住更黑更浓的一双眼睛。
她傲气在骨,只可提点,绝对不能打压,否则她便要
厌恶你。这一切源自于即便无他,她也自有人能扶持上位。
高岭之花在上,你最多是旁边一缕山风,日盛时下山,日落时再来。
可人人都有尊严。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回答,只得伸手揉她头顶。
尤重在船上玩累了,又来寻他们。
“我第一次坐船,从前听我爹说,有好些人坐船就吐,我却没这感觉呢。”他兴冲冲地同他们说这件事,似乎认定自己就该生
活在船上一样。
“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带你爹出来坐。”萧扶光道。
尤重的眼神黯淡下来。
“爹不喜欢我,他是不会跟我一起出来的。”
“怎么会。”萧扶光捏捏他的脸,“你爹如果不喜欢你,也不会唤你‘重儿’。”
尤重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我爹叫我重儿?”
“我听人说的。”这还是很好打听出来的。
尤重嘴巴撅得高高的:“那是因为他想要考中,才叫我重儿。”
“那你的名该是‘中举’的‘中’,不该是‘重要’的‘重’。”萧扶光笑话他,“你都七岁了,连这两个字都分不清吗?”
“我当然分得清!”尤重大声道,“可是他今天骂我…不止是今天,他常骂我,要我滚开,不想见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不喜欢我了呢?”
说着说着,他居然哭了起来。
萧扶光将他拉到身前,蹲下身替他擦眼泪。
“小宝儿,你听好。”她对尤重道,“你父亲约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并非不喜欢你,应是想要你离开他。然而到底是因为什么,除了你爹,无人能说得清。所以我要小宝儿你做一件事,这件事做成,便知道你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你放心,你们不会有任何损失。”司马廷玉又道,“事成之后,他或许会恢复原来模样。”
“如果你办得好,我就送你一艘大船。”萧扶光拉了拉尤重的小指,“我跟你拉钩。”
想起从前的父亲,看着脚下的大船,尤重毕竟是小孩子,马上便动摇了。
“拉钩,放箭,一百年不许变。”他用力地勾住萧扶光尾指,“说好了,不许反悔噢。”
“放心。”萧扶光伸出另一只手来捏他的脸,“骗小孩儿最跌份,我从不干这种丢脸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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