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答应你。”萧扶光摇头道,“让大将军去临江那种地方,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些。”
未料宇文律再一拱手,直接请罪了:“实不相瞒,自南津离开后,臣整日食之无味。臣只这么一个儿子,如今被派去陇西,已许久未见他,着实担心,整日窝在家中,伤病还好说,闲都要闲出病来了!郡主派去的那俩人,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一个是从未用过兵的文臣。臣非自夸,至少要强上他们些许吧?”
萧扶光说是:“大将军的意思是?”
宇文律也不客气,直接开口了:“南津那小子窃我兵符赠予郡主,如今郡主手握京畿大权,臣便是出走也也要看郡主允不允。臣好歹也曾调兵遣将二十年,小小水寇不在话下。郡主不妨让臣去带带那俩小儿,这样一来他们有功,臣沾光,郡主也有面儿。”
萧扶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起先宇文律还直视她,然而时间久了,却发现她的神态简直同景王一模一样。景王看人时也总是这样,半合着眼睛,微抬起下巴,瞳仁慢慢移在下眼睑处,一言不发地盯着人看,看得人胳膊肘失了血似的犯凉。
宇文律悄悄攥紧了拳头,正打算回去时,却听她开口了。
“好,那便应大将军所言。”
宇文律喜出望外,再叩首:“多谢郡主!”
得了准信儿,宇文律当即便回了镇国大将军府。
酉子正在厅中坐,听
到一阵撼天动地的脚步声便知是人回来了。
他起身迎上去,问:“大将军,如何了?”
宇文律哈哈一笑,壮硕的身子沉在椅中,坐得吱呀一声响。
“不过是个黄毛丫头,随便说两句便应了。”他笑罢,脸也沉了下来,继续说道,“南津这臭小子,吃里扒外,竟将我虎符盗去送给郡主——他若有本事将人弄到手就罢,不仅没那个能耐,还被她遣去了陇西守疆。主君既不站在他的立场替你想,那还配做他的主君吗?!再这样下去,我大魏国祚怕是要毁于妇人之手了!”
酉子抬额瞥了他一眼,恭敬道:“我家主人说,事成之后,定然会为大将军加官进爵,到时只要您想,小将军也会被召回的。”
宇文律点了点头,又问:“如今我同檀侍郎算是同仇敌忾,他除了托我送这些,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酉子看了堂中那几只上了锁的大箱子,笑了笑说:“没有了,只要将东西带到便可,不敢再劳烦大将军。”
宇文律说好,又请人将酉子送出了门。
酉子离开大将军府后,直接回禀檀沐庭。
檀沐庭正在锁凤台高处,酉子气喘吁吁地爬梯上来,暂歇了片刻后道:“主人,大将军那里一切都办妥了。”
檀沐庭回过身,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地看过来。
“你办得很好。”
酉子又问:“那,下一步…”
“下一步便要清理户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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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扶光当日下午
去为司马炼与沈磐送行。
宇文律已行至城门处,萧扶光看到外人,也不便多说,只是同沈磐递了个眼色,算是要他一路保重。
这番眼神看在宇文律等人眼中,只当是她在同沈磐眉来眼去——说不定自己那傻儿子当初也是这样上的当。如此一来,心中更是轻蔑。
司马炼身边只一个少年来送,行囊轻简,一看便是常出门远游的。
他上了马,复又回头看了萧扶光一眼,也仅仅是一眼,随后策马南驰。
时间一晃而过,又过了几日,有人入大理寺爆出一起发生在数年前的惊天大案,直言户部尚书杨淮任河北地方推官时曾与分吏主事勾结,将税粮折成税银,又以税银低价大量购入粮米充税,以赚取高价差额损公肥私。
萧扶光听后震惊不已,使人去查证,果然从杨淮家中搜出罪证,票据一应齐全。
大理寺与刑部会审,杨淮倒也是条汉子,直接供认所有罪行,被刑部收押入狱——从爆出案件到杨淮伏罪,所用时间不过四日,抓捕朝廷及豫州官员共计二十六人入狱。
此案又称“豫州粮案”。
而户部群龙无首,左侍郎檀沐庭暂代尚书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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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时,萧扶光去狱中探望杨淮。
户部日日同钱打交道,户部的缺,都是肥缺,户部的长官,官至三公者不计其数,倘若这件事不曾发生过,杨淮再熬几年,说话比如今的袁阁老都有分量得多。
此时
他披着头发,坐北朝南,仰面看着空荡荡的墙壁发怔。
狱卒见郡主驾临,忙不迭搬了椅子来请她坐。
杨淮听到动静,慢慢转过头来看她。
“此处膳食如何?杨大人中午用了什么?”她问,“我幼时常听说书人讲,狱中清汤寡水,
吃得不好。”
杨淮以为她会问起粮案,未料到她却问起伙食来。
杨淮动了动嘴,答:“中午送来一碗粥,一个炊饼,一碟焖茄,一碗青菜。臣吃不下,菜只用了一半,牙齿不好,炊饼嚼不动。狱中养了条狗,骨瘦如柴,我便招来喂了它,它还没吃,就开始冲臣摇尾巴。”
萧扶光扭头朝狱卒吩咐了几声,狱卒看了杨淮一眼后点头哈腰地出去了。
“天气越热,紫茄越好吃。我从前常吃素,吃一夏都不腻。”她说罢顿了顿,忽然笑了,“我自小便怕狗,第一次跟狗接触时小阁老在侧,我担心害怕畜生被他知道,会叫他看轻了去,只能装作不怕。”
杨淮双手扶膝,问:“郡主来此,应当不止是为了说这些吧?”
“可我也知道,无论我问什么你都不会开口。”萧扶光道,“从前父王常说,户部的钱袋子惹不得,杨大人是其中最硬的那一个。我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我不能不信父王说过的话。我还听女眷们说杨大人俭省到了疯魔的地步,十几年不曾购置新衣,甚至为省盐不洁齿以致牙齿松动,难以咬硬食。”
“殿下是臣的伯乐,若非殿下提拔。”杨淮笑了,朝定合街的方向一拱手,“臣一辈子都要蜗居在豫州。”
“今夏尤其热,去岁不曾降雪,今年应是个短秋长冬。我担心长冬会有暴雪,少不得要提前作一手准备…”萧扶光对他道,“大人觉得,我父王在冬日前会来看您吗?”
杨淮放下手,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会儿。
十数日前还当她是个一窍不通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自己看到工部账目气不打一处来,直奔内阁骂人,谁料做错了事的是皇太女,竟叫自己错怪了她——他回去也在琢磨,要不要再次登门道歉,可一来担心别人说自己媚上,二来登门少不得又要备礼,总之要出钱的事儿他打心里不愿意干,于是折腾到最后也没上门。
今日落了难,她竟不计前嫌地来了。
“应该会吧,郡主。”他问,“臣真的能等到殿下吗?”
“杨大人是不相信我吗?”
杨淮无奈地笑了笑:“事到如今,臣只能信您了。”
六月下旬,如山铁证在前,杨淮突然翻供。刑部再次审理,然而杨淮却借摄政王未现身为由拒绝受审,豫州粮案再次搁置。
七月初,昭义将军司马炼联合参将御史沈磐于临江发来急奏,称水寇为假,齐兵骚乱是真,并弹劾镇国大将军宇文律以“扰别处、勿扰临江”为由天价贿赂敌军。
萧扶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再调三千兵马前
赴临江支援司马炼与沈磐。
而此时的宇文律通敌行贿数罪并罚,整个人被五花大绑关在室内。
他在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后,隔空雷霆暴喝:“檀沐庭,我屮你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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