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舟点头,“我病中,她数次来探,落到井中也是我下去寻来,终归有些缘分,此番人间一别,我来上柱香,且做送行。”

    裴渐叹道,“你有心了,回去吧。”

    刚说完,临河已提着两个食盒进来,宋观舟指着忍冬,“快些摆放起来,父亲有所不知,孩儿生性就有些贪杯,往日我同我家爹爹兄长时不时小酌几杯……,说来人间愁事诸多,不如杜康解忧。”

    裴渐看着这甚是大胆的儿媳,有几分不解。

    纵使旁的小门小户,也断无公爹与儿媳独自畅饮的道理!

    只稍稍迟疑,临河和忍冬手脚麻利,全是置办妥当,宋观舟四处探看,指着刚刚折花的后院,问了临河,“外头是哪里?”

    临河道,“回少夫人,那是一处荒芜水景,桃花池中有处小亭。”

    “当风不曾?”

    临河摇头,“正是背风处。”

    宋观舟纤手一指,“搬了桌凳吃食,我与父亲在那处吃酒,去请了李姨娘与秋雨妹妹过来同吃。”回过身,欲要搀扶裴渐,裴渐哪里愿意,只得起身,“当年守安竟是这般宠溺于你?”

    守安?

    父亲的名讳!

    她微微一愣,继而笑道,“爷娘儿女一处吃酒,既是平常人家常有的事儿,父亲孤僻,竟是不允孩儿亲近,以叙天伦之乐。”

    裴渐看她润玉面庞上,此刻除了娇嫩天真竟是有些失落。

    想到昨夜与岸哥儿说来的话,如今看看眼前鲜花一样的小辈,倒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宋观舟熟知封建老太爷的别扭,索性上前来,半是娇嗔半是威胁,“父亲不与我吃些饭菜薄酒,晚间四郎回来,我定然要闹他个不休。”

    裴渐两个女儿,一个长女自来稳重,早早嫁到郡王之家,小女性子懦弱,平时除了请安,在他跟前话都说不顺当。更别提解哥儿家的与辰哥儿家的,儿媳在公爹跟前,更为拘束小心。

    如今宋观舟忒的大胆,还拿四郎做了人质,裴渐终是忍不住,故作肃穆呵斥道。

    “长辈跟前,竟是没个样子。”

    宋观舟笑吟吟行了万福礼,“父亲,桃花伴酒,只饮一杯?”

    临河也从窗棂外探头来,“老爷,冬姐说少夫人也误了吃饭时辰,如今还饿着,不如老爷一并吃上些。”

    如此一来,裴渐起身来到水中亭子里,菜色五六个,四套空着的碗碟杯盏,已摆放整齐。李姨娘与裴秋雨得了临河来请,全然不敢拖延,稍作整理就快步疾行过来,同裴渐请安后,又与宋观舟见礼。

    宋观舟待裴渐落座,招呼李姨娘与裴秋雨落座。

    李姨娘与裴秋雨嗫喏不敢多言,战战兢兢勉强落座后,宋观舟自己随后坐下,亲自斟了薄酒,双手递给裴渐,“我知父亲近日烦忧,孩儿愚笨,不知如何开解,说来惭愧,唯有陪父亲吃顿简单餐饭,暖了肠胃,索性也就活络了心肺。”

    说罢,自己双手执杯,仰头一饮而尽。

    裴渐眉眼柔和不少,长叹一声,也吃了满杯。只是酒味微苦,咽下去时更如同吞下这几日的所有,味同黄莲。

    宋观舟给忍冬使了颜色,忍冬并上前布菜,与国公爷布了各类,才悄然退到一侧立着。

    “父亲吃些米饭,先垫一口。”

    临河适时端了米饭,递到国公爷跟前,裴渐如何不知儿媳的心思,心中一软,“多谢观舟,为父心领了。”

    “父亲,心动不如行动,你且吃上一碗,再与我喝了这一罐子花酿,如何?”

    裴渐:你这什么鬼话!

    插科打诨也罢,有意无意尚可,临河看着裴渐在宋观舟的带动下,吃了不少,最后,翁媳二人,竟是喝得有些昏沉沉。

    宋观舟看裴渐开始吃饭,也就止住了说话的想法,她知道自己的很多话语在今世是容易让人起疑,索性只是劝酒,到最后,忍冬都有些担心二人,酡颜渐起的宋观舟有几分随意,“父亲,如今天下如何?”

    “天下?何意?”

    裴渐本还算是海量,可今日还是喝的多了些,这会儿满脸清冷之态,唯有一双睿智的眼眸中,蕴含复杂情愫。

    宋观舟单手持杯,认真问道,“父亲知我圈眷在内院之中久矣,这世上得圣上亲治,可却不知道朝内外如何,战事可有?民生是否平和?”裴渐一听,眼神亮了起来。

    “这些事儿,本与后宅无关,你如何想知道?”

    宋观舟呷了口酒,放下酒杯,双手放在脸畔轻轻扇风,似要摒弃酒意带来的滚烫,“父亲说与我听听,一句话,若朝内四海安平,那我就一心做个内宅女子,生儿育女,与四郎相扶相持。如若边境不稳、朝内动荡,民不聊生,那身为女子,我知道也比不知的好。”

    这番说法,引得裴渐侧目。

    “也罢,往日有你爹爹说来,如今我与你说些,好过一无所知。”

    宋观舟眼眸一亮,仿若恒星。

    起身道了多谢,又亲自给裴渐沽酒布菜,裴渐想来,大致说道,“先帝去时,朝内不稳,东宫上位也是如今的广孝帝,他而立之年执掌朝纲军政,事事躬亲必达,勤政无二。在他治下十余年,稳了边陲,平了内乱,安了臣民百姓。”

    宋观舟咂舌,“也算是一明君。”

    “那是自然,帝王魄力犹如雷霆轰隆,威震四海,自是也果敢独断,不容忤逆。”

    “圣心多疑,古往今来也算正常。”

    裴渐一听,拍案惊起,“我儿媳有这番看法,定然不是普通后宅女眷。”

    此话说得,让宋观舟格外自豪,她自沽酒满杯,豪气万丈,“多谢父亲夸赞,说来四郎频频嫌我愚笨,唯有父亲知我不喜后宅妇人弄权算计。”

    呃——

    裴渐微愣,“那往日你追着四郎四处追逐,一片痴心……”

    宋观舟面红心却不急,“我喜爱四郎,自当如海浪袭来,汹涌澎湃。”

    这……

    裴渐被年轻人的狂热,搞得不知如何接话。

    那宋观舟举杯低碰裴渐酒盏,“父亲,我幼时得父母养兄宠爱,嫁人后蒙父亲四郎庇佑,苦处没吃多少,却有一腔热血,所以,四郎是我今生爱上的第一个男人,难免霸道专制了些。”

    何止啊——

    裴渐幸亏孤僻,少有往来,不然京中上下,他定然要因这儿媳多受几分嬉笑。

    呷了口酒,宋观舟话锋一转,“如今我收了心思,再不那样一心只在四郎身上,待府上送殡芳姨娘主仆后,孩儿就理上我那爹爹留下的书籍,说来多读书总是无错。”

    眼眸清亮,定定看向裴渐。

    裴渐迟疑半天,破了自己原有的想法,道了声,“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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