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苏彻的分析，张大夫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然而这死牢终究不是什么好地方，各种苍蝇虫子老鼠齐全，人在里面待得久了终归容易生病。
“小少爷，这几日，我会常来看你，若是感到身体不适，千万要和我说。”张大夫叮嘱道。
“放心吧，等多两日，我便上诉，很快就能出来了。”
嘎吱——
牢房的门被打开了，狱卒李夜走了进来。
“苏小爷，半柱香时间到了，按照监牢的规矩，每次探视最多只能半柱香时间，我也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监牢里，遇到个出手阔绰的爷可不容易，若是伺候得当，指不定在这位小爷上刑场之前，还能再捞几十两银子。
“去吧。”苏彻对张大夫说道。
临走之时，张大夫将李夜悄悄拉到角落里，拿出了十两银子塞到了李夜的怀里。
李夜立刻满脸堆笑，保证把苏小爷照顾得舒舒服服的。
……
“小公子……”关在苏彻旁边的那个女囚艰难地坐起身来，双膝碰地，朝着苏彻跪了起来。头深深地埋在了地上，隐隐有些啜泣的声音传出。
“你这是何故？”苏彻想去扶她起来，奈何两人牢房之间隔着粗壮的木头柱子，苏彻根本碰不到她。
女囚停止了哭泣，低声道：“小公子，我是冤枉的……”
“你先起来，把药涂了，我再听你慢慢说来。”苏彻柔声道。
女囚抬起头来看向苏彻，眼里似乎有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刚才苏彻与张大夫的交谈，她全听见了。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见识、胆量、言行举止却像个深谙世事的中年人。甚至于，在她的心里，比许多寻常中年人还要强上几分。
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少年心性善良，也许真的愿意帮助自己。
女囚没有胡搅蛮缠，而是非常听话地拿起了张大夫送来的药，掀起囚服，轻轻涂到了身上的每一处伤痕上。
伤痕遍布全身，女囚的双手却似乎没有多少力气，涂得很艰难。
苏彻却已经转过身去，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苏彻的思想自然比这个时代的人要开放许多，可他却不能不尊重别人。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贞节牌坊”可不是什么骂人的词，对家族和女性来说，那是一种极高的荣誉。
“小公子，你能帮我涂一下吗？我……没有力气了。”女人说道。
苏彻转过身来，有些尴尬道：“可终究男女有别，不能坏了姑娘名声。”
这女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
“没关系，小公子还只是小小年纪。”
苏彻略加犹豫后，便道：“那便失礼了。”
在苏彻的眼里，这个时代的严苛礼法本就如同朽木，而人命关天，怎能因噎废食，舍本逐末？
女囚转过身去，背对着苏彻，慢慢地将囚服卷起，暴露出一道道骇人的伤痕，让人不忍直视。
苏彻拿起那一瓶药膏，用手指抹一些，尽量小心地擦到她的后背上。然而，在指尖轻轻触碰到伤口的那一瞬间，女囚还是条件反射般地抽动了一下，但苏彻知道她已经在尽量忍着疼痛。
“你叫什么名字？”苏彻边轻轻擦着药膏，边问道。
“小公子可以叫我小米儿。”小米儿忍着剧痛，因此声音还有些颤抖。
“今年刚满二十，老家在南阳郡，前不久随着爷爷一同来京都讨生活。我爷爷是说书人，到各家茶馆说书，讨一点钱。爷爷说书时，我便搭几句话，或是敲几下锣鼓，吹几声笛子，让故事更有趣些。除此之外，我也不会别的。”
苏彻道：“那你是因何被关进了死牢？”
“三日前，我与爷爷照常到茶馆说书，那天茶馆里很清静，没几个人。可既然来了，便至少要说上一段，跟茶馆掌柜才交代得过去，否则就算坏了规矩。本想着没多少顾客，赏钱便指望不上了。可没想到，还未开口，一个公子爷就赏了我二两银子。
“我和爷爷自然是感恩戴德，讲得格外认真。台下的几个公子出手十分阔绰，讲完一场，我们就收到了七八两银子。”
苏彻没有搭话，仍旧是小心翼翼地给她的后背上药，生怕弄疼了这个叫小米儿的姑娘。
“讲完之后，那几位公子，又要我们再讲一场。好不容易碰上了出手阔绰的客人，爷爷自然不可能拒绝，别说再讲一场，就是十场百场我们也愿意。爷爷正要讲下一段，可他们却阻止了，说要听我讲一段。
“我虽然讲得不多，可跟着爷爷走南闯北，听爷爷讲了不下千场，爷爷的那些故事，我也都熟记在心，虽然讲得没有爷爷有趣，但也能讲讲，于是我便答应了。
“我非常紧张的讲完了一整段，那几位公子出手也确实阔绰，足足打赏了五十两银子。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元宝，心中欣喜无比，把银子好好藏在了衣服里，生怕被人抢了去。
“讲完两段，我还想继续讲，可爷爷却拉住了我的手，说要去赶去下一家茶馆。我当时不知道爷爷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但爷爷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分寸，我便也不敢多说什么。
“爷爷向各位公子道了歉，就拉着我往外边走。可还没出门，就有两个护卫挡在了我们身前，不让我们离开。我此时才发现了不对劲，心里非常害怕。
“爷爷马上就让我拿出银子，要还给他们。我心里不甘，可是爷爷的话我不敢不听，我就老老实实拿出来了。爷爷弓着身子给那几位公子拿了过去，然而他们却说给出去的钱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钱不用还回去，我很开心。可是那公子却说，我收了钱不办事。我跟他争辩说，我不是好好地讲了一整段吗？那人却说，全天下也没有说一段书要五十两银子的道理。
“我心里害怕，把银子又送回给他，他却还是不要。我便问他到底要做什么？他说……”
苏彻尽量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要表现出来，小心地涂着药。后面的事情苏彻自然能猜个七七八八了，京都城里的纨绔子弟，行事向来如此。这也是苏彻不爱出门的原因，若是遇见了不平事，凭他的脾气，不管一管，心中便郁闷不已。可若是桩桩不平事他都要管一管，那他有九条命都不够用的。
京都，一个石头砸下去，随随便便就能砸到一群五品官。若是有权有势，京都乃是天下首善之地，若是无权无势，那京都便是处处豺狼恶鬼。
小米儿继续说道：“他说，京都花楼里的花魁都也就这个价，要我陪他一晚上。我不肯，他就生气了，叫人将我爷爷扔了出去。他想轻薄我，我当时太害怕了，随手拿起了一瓶酒，砸到了他头上。
“那几个护卫看到他受伤，就赶紧去看他，我趁机就逃了出来。可出门之后却没有见到我爷爷，我当时很害怕，便自顾自跑了。”
涂完了药，苏彻将她衣服缓缓放了下来。
“你去报了官？”苏彻问。
按照苏彻对这些纨绔子弟的了解，他们向来喜欢动用私权，而不是报官。既然不是他们报的官，那只能是小米儿报的，只不过对方可能权势滔天，小米儿没告成功，反而自己被抓了进来。
“不是我报的。”
苏彻有些讶异。
“是我爷爷报的官，他被那几人扔出去后，就知道他们会欺负我。我们在京都举目无亲，能救我的就只有府衙。可是，他不知道我已经逃出来了，那些官差到了茶馆，欺负我的人便说我偷了他五十两，还行凶伤人。”
苏彻道：“所以，京都府衙就把你抓了，判了你杀头？”
小米儿轻轻嗯了一声。
苏彻问道：“何至于此，即使罪名成立，至多也是赔偿银两、杖六十，不至于杀头才是。你把人打死了？”
小米儿摇摇头说：“没有，只是流了些血，后来在大堂上，我还见过他，那时候他已经好了。”
“那就奇怪了。”
小米儿忍着浑身的剧痛转过身来看着苏彻，颤声道：“请小公子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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