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醒悟了。虞听泉和冯云霁双双松了一口气。
她们把藤条切成差不多长短,扔在附近,鬼邻居们就自发地捡回去,这是他们用来折磨梁进宝的工具之一。
而她俩分明有捉鬼降魔的能力,却对眼前的画面视而不见,对梁进宝的求救和嚎哭置若罔闻。
要说虞听泉此刻留在这里最大的作用,大概就是在梁进宝濒死的时候出手,给他续命。
——可不能这么早就死了。
整栋楼的邻居排着队想见见他呢。
“好家伙……这是明星级待遇啊。”赶过来凑热闹的孟自秋嘀咕了一句。
余敏和余捷异口同声地怼他:“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嘿,要不起,要不起。”
他赶紧摇头,去帮蒋诚英三人维持队伍秩序了。
“别急,都别慌啊,大家都有份!”狄淮双手拢在嘴边假装是喇叭筒,声音在楼道里回荡。
鬼邻居们明知道仇人就在前面,却也愿意做个体面鬼,安安静静地等着轮到自己。
倒不是因为他们自制力强,而是梁进宝叫得太凄惨,能给他们带来极大的愉悦感。
知道他不好过,这些鬼怪的心里就舒坦多了。
有一位随时能提供丹药的大师在旁边看着,能保住梁进宝一条狗命让大家慢慢玩,他们当然不着急,等得起。
学生父亲化了鬼很凶悍,不但力大无穷,还擅长精神折磨。
梁进宝落到他手里,比刚才更绝望,几度濒临魂飞魄散。
虞听泉成了战地医生,神经高度紧绷,她怕自己稍微一个没看住,这人就要断气了。
“那个……差不多了吧?”
许久,她终于忍不住提醒。
学生父亲听话地住手了,肩膀发颤,鲜血淋漓的手掌插进半白的发间,哀求的目光转向她。
“大师,有没有办法,能让我再见我儿子一面?他转世了吗,他过得好不好?”
虞听泉愣住没说话。
他又看向冯云霁。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为了孩子,他跪得毫不犹豫。
冯云霁苦笑:“我要是能帮,肯定不会糊弄你,可我确实还没修炼到那个程度啊……”
“……”
“你只是想见他一面?”虞听泉皱眉想了想,下定了主意,跟他确定道。
“对!能让我看看他就好!”男鬼血色瞳孔深处透着茫然无措和少许恐惧。
“每次我一想我儿子,只能看见一个影子,他没有脸!我,我竟然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看完照片就忘,怎么也记不住……”
虞听泉明白了,这是心理上的逃避机制。
他疏于照顾导致孩子被人欺负到寻死的地步,自然又痛又悔。
强烈的情绪促使他化鬼之后拥有更强的力量,但是关于孩子的记忆反而变得模糊不清。
“我有个办法,但是需要你提供他的照片和头发,有吗?”
“……有!”
他从怀里捧出一寸证件照,还有一撮胎发。
虞听泉接过去,从灵植空间里请出一棵大约半人高的植物。
她摸摸植物顶端的叶片。
植物认出她的气息,欢喜地上下摇晃,就像一个孩子坐在上面摇晃小脚丫。
这是曾经孕育出明礼的那棵灵植。
等它生长到成熟阶段,掉落的果子里可以爬出一个白嫩可爱的孩子。
现在有男鬼给出的胎发,加上天河水提供的灵气,虞听泉凝神在脑中勾勒着男孩生前的模样。
由于过度专注,她的头开始疼了,眼睛酸胀得差点流泪。
灵植感受到她的心愿,挺直腰杆努力生长。
不够,可惜,还是不够……
最后叶片托起一个椭圆的草球,剥开胎衣,露出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孩童,面容与照片上有几分相似。
男鬼的神色从震撼到惊喜。
虞听泉提醒他:“时间有限,只能重塑到这个程度,而且你只有十分钟。”
男鬼轻轻抱起这个孩子。
想摸摸柔嫩的脸颊,最后怕弄脏他,就只是隔着那层草绿色的襁褓抱着他,像捧着自己的全世界,噙着血泪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对……这就是我儿子,我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他们家孩子看着稳重,小时候其实是个皮猴子,光着脚丫在泥塘边乱蹦,回家就被女人抓起鸡毛掸子追着打。
像今天这样白白净净的,只有一次——那是他跟孩子妈去镇上的照相馆补拍结婚证,也给儿子拾掇整齐了,还换了照相馆准备的小西装,红领结的。
当时这孩子笑起来多精神。
男鬼后悔了,早知道,他不该带儿子来大城市的。
就在老家读个普通的学校,毕业出来跟自己学点手艺,安安稳稳过一生,比什么都强。
……
“其实我不太明白,”杨峰深思道,“他们被梁进宝一念之差毁了一辈子,跟亲人阴阳两隔,现在只不过打他一顿、吃他一块肉,这样就能让怨气消除干净吗?”
虞听泉忙着救治血人一般的梁进宝,示意冯云霁解答这个问题。
冯云霁拍拍鼓鼓囊囊的口袋,里面有纸张摩擦的声响。
“只从梁进宝下手当然是不够的,所以我们还做了二手准备——看,这些是他们生前的亲友提供的照片,让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被忘记。
“外面还有人在惦记他们,哪怕只是为了这些真心怀念他们的人,也该振作起来。”
余捷低声嘀咕:“好浓的鸡汤味。”
没人接话,尤其是她突然感性的堂姐余敏,攥着袖口在擦眼泪呢。
杨峰继续刨根问底:“照片也可以是合成的、伪造的,能保证楼里每个鬼魂都相信吗?”
冯云霁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他:“你以为公寓里隔三差五发放的物资,是从哪来的?”
杨峰微微一怔。
他想说,那不是公寓管理处让人下去领的吗?
可是公寓管理处的背后又是谁呢?
“是我。”
冯云霁顿了顿。
“本来是由我负责这里,梦境之外这里是一栋被封印的死楼,因为有些居民的遗体跟建筑已经分不开了,所以每天都有人在附近祭拜死去的亲人。
“我会把其中一些祭品通过特殊手段带到梦境里,就成了实物,居民以为这里正在被隔离,所以东西就用赈灾物资的名义发放。
“可是自从你们这些人来了,我突然失去了对这里的管理权,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自由进出。”
好在小汤圆卧室里的那扇门还能用。
她把需求写在纸条上,外界的同事联络到当年那些死者的家属或挚友,向他们讨来书信、全家福等物品。
这些凝聚着爱的物件,才是感化死者的关键。
大多数居民看完这些东西,愿意退一步。
只要能让他们亲手惩治罪魁祸首,以后也让他们定期与亲友通信,过往的纠葛可以一笔勾销。
冯云霁接着说:“怨气的化解需要时间,可能天,也可能是年,终有一天等到他们彻底放下,或是功德做够了,就具备了转世投胎的资格。”
话说到这里,她又问:“之前让你们去搜集礼物,都攒够了吗?”
众人互相看看,个别的几个惭愧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候,杂乱的脚步声冲向这层楼。
领路的是个老头,穿一身笔挺的正装,看上去就像要出席学术活动一样。
他跑进来看了一圈,目光却不是落在只剩一口气的梁进宝身上,而是贪婪地盯着别的活人。
虞听泉冒出不好的预感。
只见老头身后冒出一个个脑袋,不是他带来的鬼怪,那都是跟他一样的面孔。
每一颗脑袋的眉心都有字。
仁、义、礼、智、信……
可他本人顶在脖子上面的脑袋却是青灰色的,眉心赫然刻着一个血字:
贪!!!
“报仇?报仇有什么意思……活着出去才是最妙的!”
老头的长舌头在唇边卷了一圈,口水滴答。
他瞄中了血气方刚的蒋诚英,飞身扑过去。
身后的一串脑袋因此相互碰撞,纷纷向最近的同伴发出斥责——明明脑袋上都写着儒家真言,叫骂起来却像泼皮无赖。
现场的秩序乱了。
有人认出了他:“曾教授!”
虞听泉下意识说:“是你,那个把妻子关在家里三十年的伪君子!”
老头嘿嘿笑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尖锐的指甲扣住蒋诚英的手臂:“我就要这个,谁都不许跟我抢!我一定要第一个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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