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小厮送来一壶滚烫的君山银针,依旧是那一句:“客官请慢用。”
杜沛良点点头,自顾自斟茶了杯热茶,缓缓开口道:“关键不在于老夫知道什么,而是在于你都做了什么,不是吗?”
当初百乐门开业之时,云瑶县主曾说过京中除了她之外,还有至少三人在注意威远侯府之事。
听此一问,江景辰下意识便以为三人中之一便有杜沛良。
当下来不及多想,只开口说道:“您老说话实在是高深莫测,小子才疏学浅,听的云里雾里不甚明白。”
“不明白?那老夫便说的明白一些”
杜沛良成竹在胸,紧跟着说道:“世人都认为彦钧咎由自取,可老夫却是知道,威远侯府之所以落得被圣上夺爵发配的下场,全是由你一手造成。”
言语间无比笃定,眼中更是充满了自信。
此话一出,江景辰绷着的心弦瞬间松弛了下来。
整个威远侯府全都遭了罪,就连下人也没有逃脱,反倒是身为嫡长子的江景辰不仅没有受到牵连,还因此受到了圣上的加封,成为袭三世的忠义伯。
这件事情本就处处透着诡异,但凡聪明些的人都能够猜出大概,完全不需要依靠证据推测。
细细想来,江景辰从一开始就进入了一个误区。
首先,云瑶县主的一席话对他产生了影响,其次则是下意识认为地位高如杜沛良,肯定对京中事务了如指掌。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谁会对一个刚归京的侯门弃子感兴趣?
答案是没有。
至少在威远侯府覆灭之前,就连朱全章这样的人物都不会关注,更何况是堂堂门下省侍中。
江景辰此前经历过刑部尚书的日常工作,一部尚书已是够多事情需要处理,门下省侍中又岂会清闲道去关注一位刚归京的弃子?
这一切不合乎常理,因此江景辰可以确定,杜沛良即使有所关注,那也只会是在威远侯府覆灭之后,而非是之前。
想罢,心情顿时舒展。
江景辰含笑道:“您老说笑了,小子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当然,您老若是一定要这么认为,小子也是无话可说。”
前一刻还面露心虚,眨眼之间便如此自信,杜沛良很是诧异少年的这番变化,沉吟片刻,开口道:“你就不怕老夫将此事禀明圣上?”
不需要任何证据,门下省侍中的话有着足够的份量。
只是这样做并不能带来哪些实际好处,江景辰不认为杜沛良私下相邀只为这么点破事,当即回应道:“小子问心无愧,自是不怕的。”
杜沛良忽然陷入了一阵沉默,良久后方才开口道:“你是个聪明人,老人便不再与你绕弯子。朱府你可以动,但绝不能够影响到全章。”
动朱府,不动朱全章,这叫什么话?江景辰无奈道:“您老也知道,圣上要动的就是朱相。”
杜沛良回应道:“以你的聪明才智,老夫相信你能够想到办法。”
江景辰微愣,笑问道:“若是想不到呢?”
杜沛良坦言道:“圣上以你做刀,意之所向刀锋所指,可这变不代表你就能够有恃无恐。政事堂虽都是一些老家伙,但折断一柄刀的力气还是有的。”
连圣上都忌惮的政事堂,若想要收拾区区四品侍郎,简直不要太容易。
圣上为什么一定要寻一个合理的由头,才能够动手收拾朱全章?
只因朱全章是政事堂的人。
圣上不是昏君,因此会被许多东西所束缚,不是挣脱不了,而是不能挣脱。
就连天下至尊尚且如此,区区刑部侍郎又能如何?
江景辰此刻忽然有些明白,在这太平盛世之下圣上为何一定要集权。
开拓疆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依靠能力逆袭上位的天子,登基后却要处处受到臣子掣肘,这样的滋味肯定很不好受。
江景辰收敛思绪,深深吸了口气,问道:“您老这是在威胁小子吗?”
杜沛良回应道:“是威胁,也是提醒。老夫有这个能力,也有这样的意愿。”
江景辰故作思考,追问道:“您老会给小子多长时间用作考虑?”
杜沛良回答道:“圣上命你三日内破案,今天是第一日,你觉得你还能有多少时间考虑?”
昨日进宫,是在甘露殿面圣,当时殿内除了张甲臣之外,就只有左右殿中侍卫,以及两名在旁伺候的内侍官。
究竟是谁将消息透露给了杜沛良?
居然把眼线安插到了圣上身边,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
江景辰暗自心惊,想了想,开口道:“小子还有一事请教:敢问杜老,朱相与您老分属不同阵营,您老为何要保朱相?”
杜沛良淡淡道:“全章乃是政事堂中一员。”
简简单单的一句试探,瞬间让江景辰明白了两件事:
首先,朱全章当真不是杜沛良阵营里的人,那就只剩下其余两方阵营:尚书省,或是中书省。
其次,政事堂有没有内斗是一回事,圣上想要动政事堂的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这场博弈当中,于政事堂而言,朱全章是过河之卒,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
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可却没有适合的解决之道,江景辰犹豫片刻,开口道:“多谢杜老提点,小子会好好考虑。”
杜沛良道:“圣上还是要用你的,因此哪怕这件事办砸了,顶多再挨一顿板子。可若是将事情办好了,会有很多人不满意孰轻孰重,希望你能分得清。”
江景辰起身,行了一礼,回应道:“多谢杜老提醒,小子这就回去好好掂量清楚,告辞。”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杜沛良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担心。
“你说,他会乖乖听话吗?”
“自然是会听,区别在于听谁的话。”
领座的老者也不起身,两座相隔不近,只见他嘴巴动了动,声音清晰传入杜沛良的耳中。
杜沛良轻抚长须,询问道:“你觉得他会选择听谁的?”
老者回答道:“我不过只是一个懂点武功的莽夫,分析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懂点武功?你倒是自谦。”杜沛良顿了顿,轻叹道:“老夫这一趟派是白来了。”
老者微愣,询问道:“也就是说,朱相要遭殃了?”
杜沛良点了点头,开口道:“最可笑之处,莫过于老夫知道即将出现的证据是假,却对此无可奈何。”
老者却不这般认为,摇头道:“什么是假?您说了不算,圣上说了才算。只要那小子用于陷害朱相的证据在明面上说的过去在圣上的授意下,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杜沛良长叹道:“此子在短短时日内做到刑部侍郎这个位置,除了深受圣恩之外,定也有着其过人之处。全章他这次怕是难逃一劫。”
老者接口道:“真要是这样的话,接下去该考虑的就是要如何对付那小子了吧?”
杜沛良回应道:“这件事自有人去操心,老夫年纪大了,精力只够操心一件事,管不了许多。”
老者咧嘴一笑,开口道:“您也真是自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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