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简单,只需将当日见过姚世子之人请来询问即可。”
这并非是什么高见,只是审理案件的寻常手段。
重点就在于,姚显策当日的确是佩戴着随身玉佩进府赴宴,那么多人,肯定有人能够注意到这一点。
朱府下人倒也罢了,杨士钰能力再大,也不可能让那么多位勋爵子弟为朱府做伪证。
勇毅侯明白,事情正按照昨日计划那般进行,当即便开口道:“就依江大人所言,将那些人逐一请来,好查清当日事实真相。”
杨士钰忽然间意识到,眼下的形势已然变成了二对一。
尽管发现了问题,可他却没有能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朱府婚宴那日,受邀宾客何其多,有些宾客的身份非同一般,不可能全都将其请来刑部过堂问话。
依着昨日商定好的计划,江景辰只下令命衙役去前与姚显策同席的宾客,还有在旁伺候的朱府下人,以及最后将姚显策救上岸的那些人。
不出意外,但凡侯府下人,在见到杨士钰默默摇头后,皆是回答未曾见过姚显策身上戴着玉佩。
只不过当那些同席宾客前来时,情况立刻发生了改变。
除了少数人说未曾注意之外,其余勋爵子弟皆是如实告知,称自己的确看见姚显策身上戴着玉佩。
至此,时间已经过去近一个时辰。
朱府仍未派人前来刑部衙门,派去朱府的衙役只带回来一句话。
“老夫相信五郎,也相信江侍郎不会冤枉一个无辜之人。”
这是朱全章的态度。
杨士钰听后,多少猜到了岳父的心思,公堂之上不再多言。
朱仲恒失望之余,更多的是心寒。
他问:“无辜之人何以蒙受不白之冤?”
他问:“公堂之上可有律法可言?”
他问:“天下间公理何在?”
姚显策落水后玉佩仍是在身上,只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又是在天黑之后,视线受阻,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姚显策的安危,没有人会去留意一块玉佩。
直至姚显策死后,勇毅侯夫人抬棺入府,那块玉佩都还在他的身上。
当时,江景辰离得最近,都没能留意到玉佩,其他距离更远的朱府家眷自然更加不会注意。
朱仲恒的确是冤枉的。
勇毅侯夫妇知道,江景辰也知道。
但,知道不等于要说出来。
圣上下令三日内破案,如此短的时间,根本没有可能将事情牵扯到朱全章的身上,只能够退而求其次。
反正圣上要的只是一个由头,一个可以处置朱全章的合理由头。
如此,教子无方这样的罪名足够了。
对于朱仲恒的三问,江景辰没想要回答,也清楚知道即便是栽赃陷害朱仲恒,他也不会遭受多大的罪过,因此心中没有丝毫愧疚之感。
世间万事不是非黑即白,在这阶级森严封建王朝谈善恶、讲公理,那是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
江景辰对此,内心只有七个字:死道友不死贫道。
倘若不对朱仲恒下手,那倒霉的人就会是他。
眼下,朱全章已经表明了态度,杨士钰也不再开口辩驳,请来的玉匠也将碎玉拼了出来,虽仍有缺失不够完整,但也足够用以当做证物。
案子到这里已经可以说是有了结果,但本着做戏做圈套的原则,江景辰将视线转向勇毅侯。
后者会意,轻咳了一声。
姚显智当即开口道:“大人,我们不止有物证,还有人证。一个多月前,朱仲恒曾与堂兄以及我,共三人一同去到曲江池画舫上饮酒,当时他们二人就为一名乐伎闹了点矛盾”
曲江池的画舫上,说是乐伎,实则是什么,场中人都心知肚明。
在姚显智的讲述下,众人渐渐明白了事件的起因,无非就是喝多了酒,为了画舫上新来的乐伎,也或许是男人自尊心作祟。
二人起先不过口角之争,最后逐渐演变成动手。
京城贵公子相互斗殴之事常有,极少数会因此老死不相往来,更多的则是酒醒后相逢一笑泯恩仇。
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随着姚显策死亡,事件足以被过度解读,从而改变性质。
姚显智将事件从头到尾说了个详细,最后总结道:“当时,朱仲恒曾扬言要弄死堂兄,随后堂兄就死了,整件事就是朱仲恒早有预谋。”
杨士钰眉头紧皱,询问道:“五郎,可有此事?”
朱仲恒惨然一笑,反问道:“京中子弟起了口角,那个不放几句狠话?若这样也能当做罪证,满京城至少一大半的纨绔子弟都有罪。”
先前,江景辰看过刑部卷宗,知晓朱仲恒所言非虚,只可惜
抛开杂念,江景辰开口道:“不足以为证,但却可以作为你杀人的动机。”
朱仲恒满心怒火,悲愤道:“为了几句话就要杀人?大人,您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
江景辰正色道:“过失杀人也是杀人。”
勇毅侯夫人立刻接口道:“我也不相信你会杀人,想来是你知道府中池水不深,想给策儿一个教训,于是便”
说着说着,再度哽咽了起来。
勇毅侯连忙安慰。
姚显智紧跟着说道:“你念及先前被堂兄教训,咽不下那口恶气,于是便将堂兄诓至池边,将其推入池中,顺手拿走了堂兄玉佩,想要以此让堂兄向你认错。”
江景辰见时机差不多,故作一番思考,开口道:“当日婚宴,你和谁在一处?只要你能够提供确凿的不在场证明,本官则会撤销对你的指控。”
和谁在一处?朱仲恒闭口不答。
他在哪?
除了他自己知道之外,还有两个人知道。
一个是与他在一起的那名女子,另一个则是万金。
万金不比青瑶聪慧,却不是个行事莽撞之人,在推姚显策下水之前,自是会先确认周遭环境是否适合下手。
这一确认,便发现了一对藏于隐蔽处的“野鸳鸯”。
朱全章膝下共有七位儿子,最小的也已十三岁,江景辰之所以选择朱仲恒,正是因为知道只有朱仲恒没办法提供不在场的证明。
不是没有,而是不能说。
只因当时与他相见的那个女人,江景辰在计划前便派人查清,那是东平侯府的嫡幼女,身上已有与他人的婚约。
不知怎的,竟是不顾礼法和朱仲恒处到了一块去。
于是,便有了今日的计划。
江景辰方才刻意说了一句“过失杀人也是杀人”,其目的就是在提醒朱仲恒。
大周律中有六杀,即谋杀、故杀、斗杀、戏杀、误杀、过失杀,其中过失杀人的罪名最轻。
朱仲恒乃是国子监学子,又是朱相第五子,凭借这般身份,加上姚显策死因乃是死于风寒,依照律例,完全可“以金赎刑而不受其罪”。
他若认罪,只需要付出一定量的钱财,就能够免去任何责罚,对其国子监学子的身份也不会有半点影响。
可若是不认,那便要说出那日与谁同在一处,如此则要将东平侯府嫡幼女招出,这无疑是要他亲口说出二人私相授受。
不仅无颜面对家中父母兄弟,还会因此招来流言蜚语,严重些甚至会丢了国子监学子的身份。
最重的是会因此带给东平侯府,以及那位嫡幼女无尽的麻烦。
会有多严重?
当初,仅是坊间流言,就使得江棋韵走上了自杀以证清白这一条不归路。
现今,朱仲恒与东平侯府嫡幼女私下相会、执手赏月乃是事实,倘若将这件事说出来,指不定就会将东平侯府嫡幼女逼死。
只要不是个傻子,在这样的情况下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江景辰之所以会想出这样的计划,就是吃定了朱仲恒会捏着鼻子吃下这个哑巴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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