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
江景辰一路打着哈欠迈进太极殿,规规矩矩站到潘弥业身后,静静等待着圣驾临朝。
时至年末,百官多是为即将到来的上元节之事商议。
所谓:“天官上元赐福,地官中元赦罪,水官下元解厄。”
上元节,即正月十五,中元节则是七月十五,下元节则是十月十五。
其中,上元节是大周全年百姓唯一能够通宵玩乐的节日,因此京布防乃是重中之重,诸多事务都需提前安排。
江景辰听得昏昏欲睡,只盼着能早些结束朝会。
忽然,一声惊雷平地起。
“微臣孙怀瑜,弹劾刑部侍郎江景辰失职之罪。”
孙怀瑜傲然而立,眼中略带几分戾气。
江景辰瞬间来了精神,先是看了眼御史大夫孙敬远,随后又将视线转向孙怀瑜。
圣上高坐龙椅,俯视着一众官员,最终将视线定格在江景辰身上。
“江爱卿,可有话要说?”
有?
还是没有?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江景辰来不及多想,当即回应道:“圣上明鉴,微臣冤枉。”
他不知道孙怀瑜突然抽了哪门子的风,只知道无论御史说了什么,开口第一句先喊冤总是没错。
孙怀瑜沉声道:“江景辰,圣驾当前,岂容你抵赖?本官问你,先前韩绍睿一案可是由你负责?”
这件案子后由御史台翻案,圣上下诏定罪,早已结束,这时候还提他作甚?
江景辰疑惑之余,正欲开口。
孙怀瑜紧跟着说道:“太极殿上,圣驾当前,本官劝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江景辰顿时气笑,冷哼道:“太极殿上,圣驾当前,孙御史,你若是想要审问本官,也需得圣上首肯,否则便是大不敬之罪,你该当何罪?”
孙怀瑜脸上微变,连忙正身行了一礼,说道:“圣上,微臣并非大不敬,而是要弹劾江景辰,方才也只是在与其对质。”
江景辰顺势说道:“孙御史,你刚才的语气可不是在对质,分明就是将本官当做犯人来审问。”
孙敬远暗中使了个眼神。
有御史立刻出言道:“本官并不觉得孙御史方才语气有何不对,江侍郎想必是听差了。”
另有御史接口道:“本官方才见江侍郎昏昏欲睡,想来是近日操劳公务,精神欠佳,以至于一时恍惚,有所误会也是情有可原。”
刑部侍郎再忙又能有多忙?
上有圣上、政事堂众相、三省上官、六部尚书,哪一个不比侍郎要忙的多?
文武百官纷纷侧目,有位年逾四十的官员出声道:“江侍郎如此年轻,这精神头怎连本官都不如?”
另有须发半白的官员接口道:“本官听闻江侍郎日日前往百乐门寻欢作乐,如今看来,想必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话头一起,文武百官纷纷开口:
“虽说本朝不禁官员狎妓,但江侍郎尚未及冠,为了身子也该节制些,不应太过放纵。”
“是啊,毕竟还年轻,若是过早掏空了身子,往后传宗接代都是个问题,这要是断了香火,死后哪有脸面见列祖列宗。”
“江侍郎切勿因私废公,少办事倒还好,若是办错了事,牵连的可是无辜百姓。”
“肩负重任,当以身作则,江侍郎应当严于律己,勿要肆意放纵。”
“若是力有不逮,江侍郎可递了条子告假休养,待养好了身子再行述职。”
这边话才刚落下,那边话头又起。
句句话中带刺,丝毫不留情面。
江景辰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却好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嗡嗡之声不绝于耳,一针刺完又是一针。
圣上高坐龙椅,神情淡淡,未置一词。
此刻,江景辰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何谓排挤,何谓针对,何谓落井下石,何谓冷眼旁观。
百乐门是他的产业,这事儿朝堂百官少有不知者。
当然,百乐门是个能生金蛋的母鸡,这一点毋庸置疑。
眼下众官员拿这件事情来做筏子,其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朝廷之上,说话稍大声些,都有可能被有心人按上大不敬的罪名。
一时之间,江景辰成为众矢之的,深深吸气,强压下心中情绪,开口道:“诸位大人与其关心本官的身体,倒不如多想想国家大事,如此才能不负圣恩。”
能在如此处境之下依旧淡定从容,心性倒是不错。
百官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眼中露出几分赞赏。
众位相爷依旧不动如山,目不斜视,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孙怀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继续弹劾道:“因韩绍睿一案之故,致使代州学子何展康遭人暗害而死,此事皆由江景辰失职而起,微臣恳求圣裁。”
衙门审案讲究证据,但御史弹劾则不需要。
且不说这两件事情是否存在因果关系,单从面上结果来说,韩绍睿一案的确是刑部错判。
刑部是一整个衙门,刑部侍郎则是一个人。
孙怀瑜只弹劾侍郎江景辰一人,对尚书潘弥业、郎中杨士钰之事只字不提。
此乃涉及整个衙门之事,正常情况下,弹劾官员应是由上至下,从大到小才对。
对此,御史台的御史们有些疑惑。
经历方才之事,文武百官许是说的累了,此刻只静静听着,没人再开口说些什么。
江景辰当即出言道:“启禀圣上,孙御史口口声声称微臣失职,又说何展康之死乃因微臣之故,此话实在大谬。”
孙怀瑜满眼不屑,立刻接口道:“若韩绍睿一早便洗清嫌疑,之后便不会发生万民请愿之事,何展康也不会因此丢了性命,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好家伙,这是要硬扯了是吧?
江景辰气急,冷哼道:“御史弹劾虽无需举证,可也不能红口白牙冤枉好人。韩绍睿一案乃是刑部郎中杨士钰主审,他也因此受了惩罚,孙御史如今又将旧案重提,是对圣上不满?还是对中书出诏不满?”
圣上下谕,中书出诏。
该放的放,该罚的罚,案子就此了结。
孙怀瑜发了疯,非要掰扯旧案,江景辰懒得与其纠缠,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圣上和政事堂搬出来。
闻言,孙怀瑜脸色骤变,正欲反驳。
另有御史得了孙敬远示意,接口道:“江侍郎也曾担任过察院监察御史,当知分察百官,巡按州县乃是职责所在。
孙御史弹劾你失职之罪,你好生辩驳也就是了,何故要将事情攀扯到圣上与中书?难不成,江侍郎是觉得圣上有错?还是意指中书省不该出诏?”
姜是老的辣,酒是陈的香。
“老御史”经验丰富,说起话来就是比“新御史”要厉害,每一个疑问都是一个圈套。
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孙怀瑜乃是御史大夫孙敬远的嫡子,身后有着御史台做后盾。
御史台都是些什么人?个个都是靠嘴皮子吃饭。
江景辰自问没有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本事,也无法否认刑部错判案件的“事实”,无奈之下,只能忍下一口恶气,正身行了一礼,说道:“微臣问心无愧,望圣上明鉴。”
孙怀瑜亦是行了一礼,高呼道:“微臣弹劾刑部侍郎江景辰失职之罪,恳请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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