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历代,即便是经世之才,也在及冠之后,委于重任之前必有一番磨砺。
不是外放到地方为官,那便是代天子巡视州县体查民情,积累沉淀之后方才调任回京当担大任。
江景辰一不是经世之才,二无足够资历,之所以能当上刑部侍郎,乃是受了圣上破格提拔。
为何有此特例?
魏秉文心里清楚,却是没打算说出口,只调侃道:“首先排除你的才学,其次再排除你的德行。”
江景辰也不恼,笑了笑,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与魏家的处境极为相似,表面风光无限,实则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跌落尘埃。”
魏家的倚仗,只有皇太后一人。
皇太后年事已高,随时都有驾鹤西去的可能。
到时候魏家就是一块掉入狼群的香肉,不用想都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魏秉良另辟蹊径,顺势去了泉州,试图在京外找到能够解除家族困境的办法。
魏秉文一心入朝干一番大事,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兄弟俩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挽救一个处于悬崖边缘的家族。
只有承恩公无所作为。
或者说,心如死灰,倘若接受当年错误选择背后所产生的恶果。
江景辰不等回应,继续说道:“能进一步固然是好,可若是不行的话人活着,总得给自己找一条后路,我都可以找到,奉恩公府又怎会不行?”
魏秉文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道:“我回去后会同父亲说起,至于结果如何,我不能够保证。”
江景辰轻叹道:“人老了,难免失去雄心壮志,奉恩公府今后如何,是在寂静中死亡,还是在寂静中爆发,全在于你如何选择。”
魏秉文抬了抬眼皮,询问道:“你这是在蛊惑我?”
江景辰不答,反问:“对你有用吗?”
魏秉文再次陷入沉默,不言不语,转身走出门外。
当初,密谋绑架吴王妃那一刻,江景辰就知道魏秉文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做事绝不会墨守陈规。
眼前受困只不过是暂时,终有一天会挣脱牢笼的束缚,找到最真实的自己。
与凤凰同飞,必是俊鸟。
与虎狼同行,必是猛兽。
江景辰望着那道背影,缓缓开口道:“我觉得有用。”
时间一晃即逝。
下衙前一刻,孙敬远满面春光,含笑道:“世侄,可是都准备好了?”
年纪也不算很大,偏一脸的褶子,笑起来莫名有些渗人。
江景辰放下手中卷宗,回应道:“大人若是不急,待下官换身常服,再与大人同行。”
孙敬远笑容渐深,淡淡道:“近来听闻东市进了一批首饰,深得京中千金欢心,说来老夫已经多时不曾为雅儿添妆,不知世侄可愿陪同老夫前去看看。”
如此赤裸的暗示,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江景辰无奈,只得道:“大人有命,不敢不从。”
东市由于靠近太极宫、兴庆宫,周围多是达官显贵住宅,经营的商品门类有两百多行,四方珍奇,皆所积集,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孙敬远丝毫不客气,尽挑好物,当中多是女儿家的佩饰,一共挑了十余样,共计两万多贯。
“哎,一不小心挑的有些多,倒是让贤侄破费了。”
那笑容,灿烂二字已不足以形容。
江景辰扯了扯嘴角,开口道:“大人想必是有所误会,下官并未”
不等听完,孙敬远惊疑道:“莫不是贤侄没带钱票在身?这倒无妨,老夫先借于你便是,总不好让你空着手上门拜访。”
江景辰额头青筋直跳,僵笑道:“好像是大人要下官过府,好与令郎”
孙敬远打断道:“所以,贤侄是准备空手上门?不觉得这未免也太过失礼了些吗?”
这种话,应该别人来说才对吧?
店铺掌柜眼力见不差,知道来了两位官老爷,似乎是有些矛盾,当下默默退后一步,以免被牵涉其中。
江景辰气急,正欲开口。
孙敬远自顾自说道:“老夫好歹是御史大夫,不至于贪图这点东西,这要是传出去也太不像话了些。”
好家伙,都用上了威胁的手段。
就差没有直接说:“你若不付钱,老夫定会好好宣扬一番,好叫人知道你江景辰是个不知礼数之人。”
所谓拜访,自然是不能空手上门。
江景辰倒不是在意两万多贯,只是知晓这些首饰当中,必有孙雅一份,若是以他的名义相送,到时候真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话。
可若是不付,就不会有闲话了?
江景辰本意就是想与孙敬远缓和下关系,没曾想对方蹬鼻子上脸,借着买佩饰之名,想要将关系拉的更近一些。
人家说这是上门礼,那便与别事无关。
若是不送,难免落一个“不知礼教为何物”的名声。
旁人说说也就罢了,偏偏是个能把一件小事说出花来的御史大夫,弄不好再冠以“礼教不足,难堪大任”的名头,想来是不乏落井下石之人。
小不忍则乱大谋。
江景辰顺了顺心中郁气,强笑道:“大人误会了,下官是想问只这些可是够了?毕竟是送给老夫人的礼物,少了难显下官一片孝心。”
老夫人?
孝心?
有必要上升到这样的高度吗?
孙敬远挑眉,脸上瞬间变得难看,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挑不出一个错处。
总不能说“首饰太过浮华,不适合家中老母佩戴,只适合家长幼女”这类话吧?
少不得要落一个不孝之名,这罪过可不是谁都能够担得起。
好个江景辰,当真不是省油的灯。
孙敬远暗自生着闷气,不阴不阳开口道:“贤侄,真是有心了。”
“大人客气,下官身为晚辈,尽一份心意也是应当。”
只见那张好似便秘的脸,江景辰心中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当下爽快掏出钱票付账。
这要是再待下去,难保不会再多出十余样首饰出来。
大周官员俸禄并不高,但到了孙敬远这个品级,多年下来替家中置办下的产业可不少。
另加夫人陪嫁颇丰,单是名下几家铺子总收益相加,每年都能有数万贯进账。
两万多贯的确不便宜,于他而言却也不是买不起。
有人结账,本应是值得高兴之事,奈何孙敬远想要的并非如此,以至于回到府中时依旧生着闷气。
“来人,去通知夫人小姐,就说有贵客来访。”
江景辰感到事情不对,立刻开口道:“大人,下官前来,只是为了见怀瑜兄一面,好将误会解开,还请大人将怀瑜兄喊来,或是下官前去。”
孙敬远正色道:“过门即是客,岂有不好好招待之理?今日贤侄破费,老夫更不能有所怠慢,你且安心坐着,不需急于一时。”
话落,又喊来下人,吩咐道:“准备大席,将老太爷与老夫人,少爷小姐们都喊来,趁着今日有贵客临门,大家好生热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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