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接后语,似乎是在暗示些什么。
这样的暗示让江景辰分不清究竟是真心提拔,又或者是打着赏赐的幌子在试探些什么。
那三位选择妥协,实属无奈之举,并不表示内心支持。
圣上接受三人的妥协,只不过是不愿落下不好的名声罢了,并非是一时心软。
君臣暗中筹谋,相互算计。
上一局已经结束,孰胜孰负无需多言。
如今重开一局,江景辰依旧被夹在当中。
做不成人,也当不了鬼。
此时若他说出想入政事堂,圣上答不答应且先不论,内心必定会在他与那三位相爷之间的关系上画个问号。
大好机会放在眼前,若是不说,实难甘心。
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用来权衡,电光火石之间,江景辰恭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圣上眸光微凝,脸上露出浅浅笑意。
“你心中当中是这样认为?”
“回圣上的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江景辰这一次没有丝毫迟疑。
圣上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缓缓开口道:“哪怕是朕要你死?”
能够安全归京,此刻就不会有生命之忧。
江景辰眼明心亮,此刻完全放弃思考,瞬间转换忠臣模式,毫不犹豫回答道:“君要臣死,臣亦无足惧哉!”
沉默,寂静。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叫好。
江景辰摒弃杂念,努力营造忠臣不畏死的神情。
圣上目光如炬,认真审视着眼前的少年,良久之后方才开口。
“你此行一路劳累,朕准你十日休假,退下吧。”
江景辰恭敬应声告退。
直至身影消失,圣上眉宇间露出愁容。
“你觉得,朕该让他进政事堂吗?”
“回圣上的话,老奴觉得江侍郎忠心有余,但毕竟是年轻,资历不足,恐难以服众,况且历朝都没有这个先例。”
张甲臣不带个人情感,完全从客观角度阐述事实。
同时,他也想的非常明白。
那三位大人已联名举荐,无论适合与否,圣上只要问,那他便得无条件反对。
无关江景辰该不该进政事堂,在这件事情上,必定要与那三位大人态度截然相反。
圣上脸色一沉,喝问道:“朕要用的人,谁敢不服?”
张甲臣故作慌张,跪地叩首道:“老奴失言,恳请圣上降罪。”
圣上自是不会因此怪罪,示意张甲臣起身,淡淡道:“江景辰可用,但那三人的态度实在令朕有些疑惑。”
沈廷知、杜沛良、庞妙诚,或是直接,或是间接,都与江景辰有所交集。
政事堂只留七位议臣,那三人是为一体,故而剩余四位人选,绝不可有半点错漏。
圣上拿起那份亲笔信看了许久,吩咐道:“让吕恒前来见朕。”
忠义伯府。
江景辰在见到庄延昌那一刻,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有所松弛。
来不及感慨什么,召集众人齐聚之后,他将这大半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以及先前圣上的态度细细说了一遍。
庄延昌并未着急开口,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消化信息,从中提取出关键几点。
“景辰,你为何会觉得圣上会要你死?”
“先生可是觉得有何不对?”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五千年历史上多的是这样的例子。
江景辰有些想不明白,以先生的才智,不应该问出这样的问题。
庄延昌一脸严肃道:“我虽对费兴仑并不了解,但仅从他与你说的那些话中,可以断定此人就是在刻意挑拨,目的是让你心生芥蒂。”
江景辰并不否认,顺势接口道:“我自然是清楚他在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但他所言亦是事实。”
庄延昌反问道:“即便是事实又如何?就一定意味着死路一条吗?”
青玉闻言,感到十分困惑,想了想,解释道:“先生久在边境,不了解京局势也情有可原,眼下的局势对公子而言,的确是十分危险。”
庄延昌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当局者迷,也属常情,只不过你未免也太迷了些!”
江景辰微愣,不解地询问道:“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庄延昌直起身子,收起脸上的表情,神情变得异常严肃。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问题就在于,你却错误地认为林中飞鸟仅有三只。”
“圣上要对付那三位相爷,仅是个开始,此后战事一起,又会生出多少变故,你可曾想过?”
“三位相爷势大,其势不在一人。你入朝为官已有一年,应当要明白这个道理,若非那三位相爷代表着多数朝官的意愿,圣上又何须如此耗费心神?”
言语间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庄延昌想到过往,不禁有些自责,话锋一转,紧跟着道:“朝堂不同于江湖,先前教你的那些手段并不适合,说来也是怪我。”
青瑶似有所悟。
在她看来,那三位之所以能与圣上对抗,是因为他们官居三省主官的原因。
圣上不愿背负骂名,因此才会需要弄出些合乎情理的手段。
如今听完先生一席话,方知官职并非那三位最大的倚仗,站在他们背后的那些官员,才是圣上真正的忌惮。
那些官员品级虽不如三省主官,却是整个朝堂的中坚力量。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放在朝堂上同样适用。
宋砚慵懒坐在一旁,随口道:“那也得先活过眼下,才有机会去想以后啊!”
怎么就活不过眼下了?
合着刚才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庄延昌闻言,心中顿时觉得气愤,转头一看。
咦?
开口的是宋砚啊!
那没事了。
这位爷向来都是能动手时绝不多动口,与其多说无益。
董瓒听了许久,越听越觉得脑袋疼,瞧了眼天色,赶忙说道:“天色已晚,属下这就去准备晚膳。”
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飞速逃离。
庄延昌没在意董瓒的离去,回过头来,继续开口。
“在我看来,宗师境高手刺杀失败,之后便再无机会。
“费兴仑显然也知道,但依旧选择显身,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在你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他知道刺杀失败之后,战场则会转移到京城,若能在归途引你做些傻事,那便是意外收获。”
“好在,你并没有那么傻,归途中没对百骑营的人下手。”
一口气把话说完,庄延昌喝了口茶润嗓。
青玉莫名感到一阵愤怒,不禁大骂道:“用这么肮脏的手段,真不是个东西,早知道就该把那混蛋家伙扔江里喂鱼。”
庄延昌视线一转,看向江景辰,缓缓开口道:“你太小看了圣上的气量,又或者说你的内心,比从前更加阴暗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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