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惯用的手段,最是喜欢以名、以势压人,正如此时此刻。
江景辰当然可以拒绝,也有着十足的理由拒绝,可若是这样,难保与先前人设有所冲突。
他是以抓贪官污吏起势,又有“青天”之名,如今却拒绝查惩贪官污吏,那算什么?
若添油加醋传了出去,百姓会如何想?
先前立下的人设,还怎么保持?
念及此处,江景辰忽然间有所明悟,眼前这些陇右道地方官员的真实目的,绝不是来请他相助,而是要推他入坑。
一个大到足以将他埋葬的深坑!
想到有人在背后设局,江景辰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语气不善道:“这件事是谁牵的头?”
在座县令纷纷将目光投向鄯州司马。
一瞬间,所有压力都压在一个人身上。
鄯州司马暗自在心中骂娘,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此事乃是下官率先提出,在座同僚共同商议,最终决定向大人求助。”
没有人会傻到将所有事情都扛在肩上,至少鄯州司马没有傻到这个地步。
他的想法很简单:我出头可以,但你们也得扛些压力。
有福则我独享,有难大家一起扛。
陇右道节度使没来,鄯州刺史也没来,这就足以说明一些事情。
江景辰目光如刀,嗤笑道:“你们胆子很大,却又不够大。”
在座官员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能理解话中含义。
江景辰倒了杯酒,自顾自独饮,放下酒杯后方才开口:“司马当了几年?县令当了几年?当当只是喝汤,什么时候才能更近一步?”
众人皆是默然。
上官吃肉,下官喝汤,这是规矩,不成文的规矩。
不是他们没有能力,而是他们的上官不允许他们有能力。
你若太出挑,让上官如何自处?
你才刚上任几年,就想着要办大案,立大功,岂不显得上官不思进取?
官场上最重要的不是个人能力,而是上头的人脉。
人脉关系理顺了,就是头猪也能当好官。
既然是猪,那还要什么能力?
憋屈吗?
当然憋屈。
那能怎么办?
要嘛奉承上官,要嘛继续憋着,又或者辞官回家。
在座皆是圣贤学子,寒窗十年苦读,谁心里没点读书人的傲气?
只不过经历的事情太多,一点点没磨灭,最后没有了棱角,变得圆滑。
有县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一如方才那般,又将目光转向鄯州司马。
队伍不好带啊!
鄯州司马暗自摇头,率先开口道:“能有今日地位,下官已然满足,不敢肖想更多。”
江景辰当下并未多言其他,转而说道:“刺史之下,别驾、长史、司马,再下则是六曹。”
言尽于此。
鄯州司马不明其意,追问道:“下官任职多年,自是清楚衙门职位,大人想来不会无故提及,敢问大人,可有深意?”
江景辰微微垂眸,看向已空的酒杯。
鄯州司马会意,立刻起身斟酒。
江景辰饮罢一杯,缓缓开口道:“本官问你,是想上还是想下?”
上是什么?
长史?别驾?亦或者,是刺史?
鄯州司马莫名变得紧张,干咽了口唾沫,仍不能缓解,连连饮罢两杯方才缓过神来。
“下官请教大人,若是想上,该当如何?”
“简单,把刺史弄下来,你不就上去了。”
江景辰言语淡淡,像是在说一句极为寻常之事。
陇右道治所鄯州乃上州,刺史从三品,比正四品兵部侍郎阶高一级,此刻在江景辰口中却好似无品小吏一般,说换就能换。
圣宠再大,能大到这个地步?
鄯州司马不信,在座诸位县令同样也不信。
那可是一州刺史,即便是吏部尚书有心想将其拉下马,也不是一句话就能做到的事情。
更何况指定让谁接替上位。
兵部侍郎而已,又不是三省主官,圣宠再大也没这样的权利。
江景辰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自顾自说道:“有人想上,必须就得有人下来,一个萝卜一个坑,这道理诸位不会不懂吧。”
大周朝的官位就那么多,你若是想要坐,就得先让人挪开位置。
百姓都知道的事情,在座官员当然十分清楚。
问题是,他们想坐,别人也同样想坐。
鄯州司马不相信江景辰有能力扶自己上位,于是便收敛心思。
“江大人初到鄯州,有所不知,百姓苦杜家久已。下官等人久闻江青天之名,现今携诸位同僚,为民请命,恳请大人为一方百姓做主。”
言罢,起身一礼。
其余官员纷纷效仿。
“恳请大人为百姓做主。”
声音整齐一划,很难说不是提前演练。
江景辰不知道杜家犯了什么事,引得这般众怒,但心中大抵可以猜到是何人在背后设局。
他与陇右道节度使不曾有过交集,与鄯州刺史也没生过间隙,所以设局之人不在鄯州,也不在陇右道。
不出意外,应该是在京城。
至于具体是三省主官、是圣上,亦或者是其他人
目前暂未可知。
封建王朝,信息传递极为不便,即便用飞鸽传书,一来一回也得小半个月。
江景辰心中有所忧虑,没理会在座官员的逼迫,随意敷衍几句,之后便借故离开。
回到官邸后,第一时间与庄延昌进行深度分析探讨。
“依照老夫看来,在背后设计你的人,大抵是那三位大人,应该不会错。”
“先生为何将圣上排除在外?”
“于圣上而言,眼下募兵之事才是重中之重。”
“先生又为何排除安王和纯王?”
“他们没有那个能力。”
“依着先生的意思,那三位老大人,还是想着法要弄死我?”
“也不一定是要弄死你,主要目的应该是要搅乱圣上针对陇右道的布局。”
“所以就要把我往死里整?”
“谁让你是圣上的刀,不将你折断,他们不会甘心。”
“他们不甘心,我又何尝不是?”
江景辰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冷笑道:“他们怕是看我在淮南道大杀贪官,所以逼着我在陇右道也上演一出。”
庄延昌长叹道:“那时候你兼黜陟使,如今却不是。若插手,则是越权,无旨杀官是重罪,圣上都保不住你。”
江景辰眸光闪动,嗤笑道:“若不杀,他们便可借机散布谣言,以此来败坏我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名声。”
庄延昌略微沉吟,接口道:“当初你在京城时,打了几次漂亮的舆论战,那三位并非蠢笨之人。”
江景辰自然明白话中之意,略显无奈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如何利用舆论,对于聪明人来说,很简单。
那三位无疑都是聪明人,他们或许不会在京城乱来,但如今是在陇右道境内,行事自然不需要顾忌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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