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间长平转身离开时,冼耀文的目光跟着他走了几步。
松永商社一文一武,文是胜间长平,武是井尻一雄,不管黑白,商社一切账目都会经胜间长平的手,而商社的武装力量和一切见不了人的勾当都是井尻一雄经办。
井尻一雄是泡在松永商社粪缸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胜间长平仅仅是踩在粪缸里,粪水堪堪没过小腿,存在断腿求生的可能。
一旦松永商社被针对打压,胜间长平会是敌人的一个突破口。
基于此,松田芳子以保密的名义让胜间长平在高野庭园办公,并兼了庭园管家的职务,就是他的家人也生活在这里。
做到这个程度还不太够,必须绑得更紧。
收回目光,冼耀文冲山田喜美子招了招手。
山田喜美子瞧见,走近冼耀文鞠躬道:“先生。”
“上我带来的点心,然后准备泡雁金茶。”
闻言,山田喜美子面露难色,再次鞠躬,“非常抱歉,先生,我不会泡雁金茶。”
冼耀文淡淡地说道:“用75度的温水泡茶,浸泡时间不要超过1分钟,其他和泡白露一样。”
“哈依。”
过了五六分钟,胜间长平带着久米爱过来,冼耀文起身相迎。
“久米弁护士,你好。”
“高野会长,你好。”
“请坐。”
久米爱甫一坐下,冼耀文和她就开始了相互的打量。
久米爱,现年四十岁,婚前姓氏藤原,她是东洋战前最早通过高级公务员律师资格考试的三位女性之一,现为东洋女性法律家协会会长、明治大学短期大学教授。
她有个哥哥藤原守胤,现为庆应义塾大学法学院教授、东洋美国研究学会创始人,属于被美国降服,认为东洋应该向美国全面学习的人。
久米爱本人是被盟总选中的一枚棋子,用于向东洋打民主人权牌,或者委宛点说,盟总支持她争取东洋女性之平权。
盟总盯着东洋的人权问题自然不是出于好心,而是为了打破旧的阶级架构,消灭旧的阶级力量,打造亲美国的新阶级力量。
不过,好意也好,歹意也罢,任何事物都存在两面性,盟总的行径,的确会让一批东洋人受益,特别是女性。
东洋战前的民法是贯彻男尊女卑思想的不平等法律,已婚女性被认为是无能力者,要做重要的法律行为必须经丈夫同意,妻子的财产则由丈夫管理。
另外,妻子的不贞行为可以被丈夫当作离婚理由,反过来则不可。
正因为存在事实上的男女不平等,盟总的平权大棒一发下来,一帮有文化和一定社会地位的东洋女性第一时间接了过来,嗷嗷叫着充当女权斗士。
这些女性包括久米爱,与另两位同她一起通过律师资格考试的中田正子、三渕嘉子,以及中田正子高中时期的女老师山川菊荣,其夫为山川均,日共领导创始人。
从长相上来说,久米爱只是一个普通妇女,身材矮小,有着符合她年纪的身材走样,即使戴着眼镜,也没有丝毫知性,更别说美。
快速不经意的打量后,冼耀文开口说道:“久米弁护士,今天请你来,是有两项委托想交给你。”
久米爱微微颔首,“高野会长请讲。”
冼耀文拿起桌上的报纸,从报纸下面翻出一张纸,转个方向亮给久米爱看,“第一项委托,帮我注册这两个商标。”
“山枼,yaaha。”久米爱朝纸上看了两眼,说道:“高野会长,yaaha是作为英语商标使用吗?”
“是的。”冼耀文又拿出几张纸放在久米爱身前,“请以美国gst公司(golden sean trade金季贸易)东京分公司的名义注册,不仅是东洋,马来亚、新加坡、台湾、香港、泰国、越南、菲律宾都需要注册。
东京分公司还没有注册,请一并帮忙注册。”
久米爱看着桌面的纸,蹙起眉尖,她拿起快速翻看后抬头说道:“高野会长,你想以美国公司的名义注册?”
恰好此时,山田喜美子捧着托盘过来,冼耀文等她放下欲倒茶时,挥了挥手让她离开,随即,他亲自倒了两杯茶。
请茶后,他呷了口茶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久米爱放下茶杯,解释道:“高野会长,虽然政府去年颁布了《外资法》,鼓励企业吸引外资投入,但实际上政府只欢迎间接融资,对直接投资并不欢迎,gst公司在东洋注册分公司可能不容易通过。”
冼耀文故意问道:“怎么做才容易通过?”
其实他对东洋对待外资的态度心里门清,从1947年颁布的《禁止垄断法》,以及后来的《外汇法》、《外资法》,他都有过细致的研究。
根据《外资法》和《外汇法》,东洋在外资准入的审查上,明确规定了3条积极标准和4条消极标准,并有外资持股不超过50,到东洋投资者必须带来新技术等严格规定。
审批外资的标准其实只是原则规定,并没有明确的细则,东洋政府给自己留下了很大的余地,可以俗称为“口袋法”。
说你不行,行也不行,说你行,不行也行,总归是解释权在它手里,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可以临时附加苛刻条件,也可以故意拖延审批时间。
“gst公司携带一项最好是几项先进技术来东洋,或者东洋分公司的主要业务是对外贸易,可以为东洋带来外汇,这些在申请资料中需要体现。”
冼耀文指了指桌面的点心,“久米弁护士,这些是我从香港带来的点心,请品尝。我需要离开一下,失陪。”
“请自便。”
冼耀文轻轻颔首,站起来叫上山田喜美子,一起往室内走去。
路上,他点上雪茄,回想上一世隅谷三喜男及另外几个东洋经济学家发表的有关“东洋引进外资”的看法,也捋了捋他所知的东洋政府当前不鼓励引进外资的原因。
当前,东洋政府在长期经济战略方面已经有了“贸易立国”的意向,打算将本国的商品输出到海外,因此,本国经济不能沦为外国资本的附属物,更不能让国际垄断资本将本国尚处于幼小阶段的产业扼杀在成长过程中。
《禁止垄断法》是被美国逼着订立的,立就立了,执行时做睁眼瞎即可,东洋公务员都是文盲,不认识“卡特尔”,没听过“托拉斯”。
《外汇法》与《外资法》是立给外国资本看的,既然要贸易立国,自然要挤进方便东洋商品出口的渠道,比如说关贸总协定。
友好姿态是要摆的,但在具体落实上,能卡则卡,东洋政府清楚外资企业不可能在东洋积极开发技术和产品,因而引进资本对技术进步的促进作用不会很大。
引进外资不会促进本国所要扶持与发展的重点产业的发展,因为这些重点产业恰好是资本输出国在获取国际比较利益方面的秘密武器,属于保密、封锁的对象,不会轻易向国外转移。
同时东洋在这些产业的发展上并无特殊的自然禀赋优势,如此,外国资本不会集中向东洋希望的产业投入,通过资本在国际自由流动形成的国际分工格局不可能满足东洋的结构选择要求。
如果在战略产业领域,东洋本土企业和外资企业展开竞争,陷入混战,诱导性、扶持性的产业政策会难以推行。
依他的思考及对上一世东洋经济发展进程的了解,东洋其实鼓励企业兼并,对实力强劲的财阀涌现乐见其成,待本土企业缓过劲来,牢牢占据了行业相当的市场占有率,才会陆续放开一些行业,实施贸易自由化和资本自由化。
财阀实力恢复之前,面对西方国家的压力,东洋政府多半会硬顶,九十度的躬可以鞠,斯米马赛可以当口头禅,放开行业,分分钟切腹自尽。
分析上一世东洋的产业结构、企业集团与企业集团的关系,可以得知东洋的资本主义性质是法人资本主义——市场由等级制度森严、官僚主义重的法人团体支配,大而不倒。
东洋市场是东洋财阀的市场,外来资本只能吃点淋巴肉,还得是注水的,肋条、肋排想都别想。
进入室内,上到二楼卧室,冼耀文进入衣帽间,取了一套衣裤交给山田喜美子,“十点半我要出门,熨一下。”
“哈依。”
将山田喜美子打发,冼耀文从公文包里取了一个文件袋回到花园。
坐下,从文件袋里抽出资料递给久米爱,“久米弁护士,这是gst公司的兄弟公司gsa公司(金季代理)的相关资料,gsa是兄弟株式会社、吉田株式会社的代理,去年为东洋带来超过200万美元的外汇,今年销量会增加,且有计划多拿几个代理权。”
久米爱看过资料,轻笑道:“有了这个,gst东洋分公司的注册会非常简单。”
冼耀文颔了颔首,又拿起两张纸递给久米爱,“这里两个商标请以松永商社的名义一并注册。”
“sanyo,呃……”久米爱尴尬地说道:“另外一个怎么拼?”
冼耀文淡笑道:“直接拼就好,英式发音帕纳索尼克或者美式发音潘纳索尼克,我个人更喜欢潘纳索尼克,因为‘pan’可以解释为面包,面包の声音,或许将来‘pana nic’也会作为面包的品牌。”
久米爱轻笑一声作为回应。
“啊,对了,sanyo和‘pana nic’只需在东洋注册。”
“哈依。”
冼耀文拿起一张报纸,翻个面,指着一则文章给久米爱看,“久米弁护士,第二项委托是为她做辩护,我希望她能被判无罪,当庭释放。”
久米爱看一眼报纸,嘴里惊讶地说道:“高野会长认识朋子小姐?”
“不认识。”冼耀文摇头,“这位朋子小姐不甘受辱而反抗暴徒,如果被判有罪,其他女性遇到类似的情况会变得不敢反抗,进而纵容暴徒愈发肆无忌惮,更多的女性遭受凌辱。”
说着,冼耀文冲久米爱微微鞠躬,“久米弁护士,拜托了,请一定赢下官司。”
“哈依。”久米爱站起身,九十度鞠躬,“高野会长,请放心,我会尽我所能赢下官司。”
“谢谢。”冼耀文掏出一沓钱放在桌面,“如果可以,请给朋子小姐买一些吃的和上庭穿的衣服。”
“哈依。”久米爱对冼耀文的好感度飙升,“需要告诉朋子小姐你的名字吗?”
“不需要。”
“哈依。”
又喝了一泡茶,久米爱告辞离开。
冼耀文换了一身衣服,出门前往银座六丁目。
乘车抵达银座,绕到松阪屋的后面,来到一栋大门场面挺大的建筑前,绶带形状的门头上有硕大的“東温”二字,下面是一排重复的单词“gza center”。
再往下是一个个分明的广告格子,分别写着喫茶室、洋食堂、轻食堂、東温ニュース、大浴场、トニュース風呂(泡泡浴)……
冼耀文下车,往右边扫了一眼,看见警视厅、消防厅的建筑,也看见建筑前停着整排的车子,然后,目光被车子黏住,他居然看见了整排十几辆木炭车,挺稀奇。
木炭车不稀奇,他在纽约、伦敦、巴黎的街头都有见过,整排有点稀奇,而且是客车、卡车、轿车、吉普都有。
他靠近点瞅了一会,萌生建一个木炭车收藏馆的想法,收藏全世界能找到的所有木炭车车型。
就是有点费钱,收藏晚两年再说,现在先买一辆玩玩,顺便再买点蒸汽机配件,自己打造一辆烧木炭的摩托车,还可以搞一个木炭摩托车拉力赛。
“拉力赛有点搞头,秘密一飞冲天后,也该轮到帕拉斯闻名世界。”
嘀咕一句,冼耀文转身走向东京温泉的大门。
进入大厅,不算大的空间不少客人簇拥在靠近楼梯的柜台前,冼耀文排到人群最后,往前瞄上一眼,发现客人是在领手牌,长条形状扁竹筹,一头拴着一根带子,另一头漆了一公分长的暗红橙色,东洋这边叫洗朱,明亮朱红色经过水洗和褪色后的颜色,有点寓意。
待轮到,冼耀文领了手牌,登上二楼,在侍应的引导下进入喫茶室。找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刚拿出报纸,余光就瞥见一位熟人朝他走来。
山口正子,那位女高中生。
“巧遇的概率会不会大了点?”冼耀文嘀咕道。
山口正子来到冼耀文近前,确认了一眼,随后大声说道:“真的是你,三浦桑。”
“是我,山口同学你好。”
“你好,三浦桑。”(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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