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座坟场里。
天刚蒙蒙亮,拂晓的光穿过树梢,有一两只灰翼的鸟儿跳上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
围绕着他的四周,竖立着好几座墓碑,都正对着这边的方向,看起来有点吓人。
而自己正在被一个女人抱着。
不,描述成“抱着”,程度有点太轻,应该叫“被死死地箍着”。
用力过猛,他感觉自己要缩成一团,连最基本的呼吸都做不到。
所以睁开眼的第一分钟,他就要以这么神奇的死法离开人世吗?
被人抱着活生生憋死,未免也太说不出口了吧。
“这位小姐”夏油杰开口,他往下瞥一眼,怔住。
从这边的视角看,只能望见她垂落的浅色长发,露出来的小半边侧脸,还有几乎听不到声音的喃喃自语。
“杰不要走”
杰?那是他的名字吗?
在夏油杰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轻轻地摸着她的头。
怎么回事啊,她怎么会哭的这么伤心
夏油杰放下手,见怀里的人没有反应,只好抬高音量,重复一遍:“这位小姐。”
结果,她把自己箍的更紧了。
脑袋窝到他颈侧边,泪水自然而然地沾到脖子上,带来一阵泛着痒意的冰凉触感。
她哑着声音,闷闷地,很不情愿地说:“闭嘴,让我再抱一会儿。”
夏油杰:“”
对这一点,他倒是没什么意见。可是
“你要抱也不是不行。”夏油杰艰难地吐出话语,“不过,你再这么用力下去,我快被勒死了。”
听到这句话,她才松开手,往后撤开一点距离,睁着眼睛,愣愣地看他。
终于看到正脸了。
精致到像娃娃一样的五官,泛着泪花的银色睫毛,苍蓝色的漂亮眼睛,略显苍白的淡粉色嘴唇,还有这种看起来呆呆的样子。
糟糕,表情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夏油杰下意识地挪开视线,不自在的咳一声。
见到她的第一眼,止不住地油然而生出喜悦和信任感,仿佛是认识很久很久的人。
“请问,你是谁?”
微亮的眼睛稍微黯淡下来。
“还有,更重要的是,我是谁?”
“哈?”
夏油杰居然失忆了。
我早就知道他会失忆,但是没想过,居然是这种失法。
不是忘掉和我有关的一切,也不是遗忘前两个周目的记忆,而是彻彻底底地,忘记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这算是某种惩罚吗?还是说,因为换进去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大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趁着我发呆的间隙,夏油杰已经绕着四周转了一圈。
但是,看样子,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我仰头看他,“完全记不起任何人?”
“是的。”他很果断地说,“我现在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装进去。”
听到夏油杰说自己脑子空空,我的心情倒是有点复杂。
“那这个是什么,你知道吗?”我把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给他看。
“知道。”他点点头,回答我,“我只是失去记忆,并不是变成智障。”
我:“”
攻击性倒是还蛮强。
这一夜,我都没有把手机开机过。
都到这个时间点了,高专和五条悟应该都知道我抢身体的消息,说不定找人都找疯了。
不过我都没有在五条悟面前提过理子,他大概是想不到要找这里来。
“话说回来,我们为什么会在坟场里?”夏油杰转身,沉吟片刻后思索道,“两个人是吵架了吗?”
“倒也没吵。”
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在又哭又闹,杰他一边忍受那么多的记忆涌入又消失,一边还得哄我,简直是比吵架还倒霉糟糕。
但是现在对着白纸一般的夏油杰,我又讲不出口,只能心情复杂地说:“这件事说来话长,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那我的身份是什么?”他问道,“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这个解释起来也很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他看起来似有所悟。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失忆吗?”
“大概知道不过”我张了张口,还没把话说完,夏油杰已经自动把下一句补充出来。
“一句两句解释不清楚,对吧?”他蹲下来,面对着面,歪头近距离观察我,嗫嚅着说,“没想到啊”
“?没想到什么?”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看着我握紧到泛红的手,很自然地伸过来摊开,无奈地问道,“我说,你至少透露一些,一两句能说清楚的信息给我吧。”
说实话,基本上没有一两句能说清楚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叫夏油杰。”
“28岁,性别男,净身高185,穿鞋的话有187。体重的话我不知道。”我分析了一下扛着身体时的受力,估摸着说,“大概是有145斤吧。”
“你身上穿着的东西叫五条袈裟。”我抿唇说道,“大概是为了纪念一个叫五条悟的人,才穿着的吧。”
“等等纪念五条悟?”他摸了摸头发,不解地问,“这个人是死掉了吗?”
“那倒没有。”我看了他一眼,继续幽幽地陈述,“他是你的挚友,不过你们年轻的时候,因为吵架,所以绝交了。”
“怎么绝交的?”
“我怎么知道?”我瞪了一眼,直接说,“大概是因为他老是跑来把你的桌子和床给打碎吧。”
“既然是这样”夏油杰若有所思,“那我干嘛穿五条袈裟纪念他?”
“那个啊”我瞥他,凉凉地说,“关于那个,是我胡诌的。实际的情况是,你是个和尚,所以得穿袈裟出去传教。”
“我是和尚?”夏油杰惊讶得眼睛都大起来。
“怎么,你觉得不像吗?”
我的心情实在不佳,干脆一股脑地往外乱说:“对了,你还有两个女儿,今年刚满16岁,记得去找她们。”
“额”夏油杰摸了摸鼻子,语气凝滞,“所以我是个28就有两个16岁女儿的出家和尚。”
“哇哦,你答对了,好棒棒哦,确实不是智障呢。”
我有气无力地给他鼓了鼓掌,将口袋里的纸条和手机塞到他手里:“这是你女儿的联系方式,你用这个打电话给她们,她们会来接你的。”
说完,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转身打算离开。
结果走两步没走动,被夏油杰给拽住了。
“等等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夏油杰往前迈两步,执着地拉住我的衣角。
我我是谁?已经遗忘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松开的手掌再一次握紧,我没有回头,只是略微僵硬地告诉他:“我叫五条雾,也算是你的朋友吧。”
“”夏油杰没有说话,可目光停驻在我身上。
“松手。”
“让我走吧。”我仰头,闭上眼睛,流下最后一滴眼泪。
等确认好他的安全,干好该干的事情,这座城市,我就再也不待下去了。
“可是我只认得你。”夏油杰说,“我忘掉了全世界,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你难道忍心把我抛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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