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飞的思绪拉回现实,他目光淡淡得扫向面前的管家。
“江蓠倒是有些本事。”
这话,他说得发自肺腑,这管家追随王爷数十年,兢兢业业,心细如晋王,居然也没能发现身边这最亲近之人原是血滴子。
江蓠的手段,李宁祁从来不敢轻视,低估对手,只会让自己死的凄惨。
每日活在悬崖边,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利用那些最肮脏的计谋。
管家不敢抬眼去看,今日,他才明白,自己欺负了多年的人,居然一直是血滴子埋在晋王府中的棋子,甚至这颗棋子,已经有了抗衡掌正的力量。
他为人老道,最擅揣摩人心,所以才能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晋王府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
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从一开始,都看不透李宁祁,这个以弱者形象出现在府中的长公子。
或者说,他披着一张皮,如今才掀开一角,却也只有一角,已经让这位老谋深算的管家感到恐惧。
甚至于,迎上他的目光,不寒而栗,背后瞬间冒出了冷汗,浸湿了衣料。
自己,窥看到的,是深渊,是不该存在在这个人身上的杀意。
十年啊,整整十年,面前年轻俊朗的后生,可以卑微蜷倒在一众小厮的脚下,捡地上被自己“不小心”踩了两脚的馒头。可以跪在祠堂中哭泣一夜,只因为蜡烛熄灭,灯油未燃。可以在被晋王辱骂:不愧是娼妓之子,养不熟的畜生之后,笑着求晋王息怒
一桩桩一件件。
管家仿佛在看自己临终的走马灯。
他识时务,此刻才看得明白,这人比江蓠要可怕的多。
“副掌正大人,昔日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留条狗命,也好让小人将功赎罪!”
额头磕在青砖之上,磕得很重,再次要落下的时候,李宁祁抬了脚背,用靴子抵住他的头。
李宁祁淡淡地道:“磕破了,明日晋王问起,你要怎么解释?”
明日?自己居然还有明日!!!
管家欣喜若狂,连忙表示忠诚:“副掌正大人,小人这条命在您的手中,从今以后,您说往东,小人就往东,您说往西,小人就往西,绝不敢抗您的命令。”
李宁祁对着那桌上有些昏暗的烛火,伸了手指,仔细端详指腹间的茧子,直到管家口若悬河地保证完之后才悠悠开口:“你有一女儿,在江蓠的手中,如今,在我手中。”
管家面色一下子苍白:“大人,大人,我以往做错的事,和小女毫无关系,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啊。”
李宁祁偏过头睨着他:“也许,江蓠会杀你女儿,不过我不会”
管家听到这话,半分庆幸也没有,腰脊一下子失了力,整个人都倒在地上。
他不会杀自己的女儿,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杀人,这位副掌正要掌管晋王府。自己一早就去找地下赌坊的夜宁询问过此人的事迹。
要知道,在血滴子中,无人不知,夜宁和如今刚上位的副掌正是最为水火不容的。
几杯黄汤下肚,夜宁就将这人的事全抖落个干净。
年纪轻轻,就能要了一整个分部人的性命,这个秘密世上知道的人恐怕没有几个,在掌正的手心中多番逃过,所作所为,连最狠毒的死士都要闻之色变。
这样的人,说要让一个背叛之人的女儿活着。
那种活法
管家不忍再想,他也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人恐吓自己的真实性。咬了唇,又跪正了身子,如今,再不拿出点东西,恐怕,这人是不会相信自己真心投诚了。
“小人查到一事,也许副掌正大人会有兴趣。”
“说来听听。”
管家从怀中掏出一方已经褪色的帕子,其上绣着一个萍字。将其双手捧上,李宁祁瞥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接。
管家叠好帕子,继续道:“小人找到了昔日主母张双萍的一个陪嫁丫头,从她口中,得知主母之死,也许另有隐情。”
李宁祁挑眉,管家时刻注意着他的表情变化,便知道这是他有兴趣的意思,就更加卖力的解释了起来。
“晋王对待主母如何深情,府中之人皆知,可是,那丫头却说,主母久卧病榻,真正的原因也许是慢性毒药的缘故。”
“你是说,晋王杀妻?”
如果是这个理由,一旦坐实,倒也是一大利器。那些平日里最爱宣扬晋王情深似海的笔墨书生,如此鹣鲽情深的事成了阴谋一件。反过身来,就会化笔为刀,赞颂一夕就会倒戈为吞人的巨兽。
想到这里,李宁祁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这件事,基本伤不了晋王的根基,或许也能成为一根刺。
管家却摇头道:“那倒也不是,听丫头供述,主母是死于自杀,那药是她自己买的,只有贴身的乳母才知道这事,而那乳母在主母去世后的第二日便吞金自尽了。此事本十分隐蔽,只不过这丫头心疼主子久病不愈,在冬日里没有吩咐便提前去为主母燃了炉子暖榻,却不想,那枕头之下,就藏着一包药粉。丫头观察数日,得知主母一心求死,又恐主母一死,会牵连她们这些丫鬟,遂求了主母回老家嫁人。”
哪知,这丫头命途多舛,嫁的是个赌鬼,那丈夫欠了钱就卖妻相抵,那收卖契的牙子见那丫头年纪不小,又做过人妇,便要压价。
那丈夫哪里肯,就将丫头在晋王府服侍过的事交代了,赶巧,晋王府的庄子要采买丫鬟,牙子自然就用这个事想从管家手中多要些钱。
在主家干过的仆人,规矩礼仪都不需要再教,一进门就能做事,会省下很大的麻烦。
就这样,那丫头便回到了管家的手里。
自然,回忆起她之前离开的匆忙,管家是个人精,嗅出了一丝不寻常,拷问之下,这个秘密便抓到了他的手里。
这件事倒是有些奇怪,李宁祁不自觉摩挲着自己的食指骨节:主母与晋王鹣鲽情深,怎会一心求死?
她育有李星昀,侯府嫡子,即便二人感情不如外界传闻那般美好,但只要有这么一个儿子在,日后,自然可享富贵…
除非……
她明白,即便李星昀成了世子,也无法改变她将来的处境。
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一条出路!
李星昀?
他不是主母的出路,又会是什么?
…
手指不自觉的朝着烛火靠近,知道那焰心的高温灼伤他的指腹,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突然蹦出。
当一切的可能都被排除,那剩下的就是真相。
李宁祁突然嗤笑出声,他想起了在母亲院子中看到的那个女人,那人不是张双萍,他一直都很困惑,那位怎么会和晋王一起出现,如今
这地方,真是脏得令他作呕。
见他如此反常,管家惊得不敢开口。
直愣愣地等到李宁祁笑得眼框都红了,又因为这笑一瞬没有喘上气,咳嗽了好几声,这才葛然止住。
勾了唇,看起来心情大好,语气都变得愉悦和缓:“那丫头,现如今在何处?”
管家咽了口口水,这大人,笑起来的样子倒比冷脸更加瘆人,惊得他一背的凉汗:“小人不敢把她带回府中,偷偷藏在了外面的庄子里。”
“很好,这件事,你可曾告诉过江蓠?”
管家连连摆手:“江蓠挟持了我的女儿,我”话说一半,他意识到不对,遂立刻匍匐在地:“不过我对大人是忠心耿耿的,绝不敢欺瞒。”
这位大人阴晴不定,刚刚自己被吓得失了分寸,说错了话,他赶紧从怀中摸出了一本册子,李宁祁挑眉接过,册子很薄,两页之上,十几个名字,还有几个,已被划红。
“这是小人做的名册,府中的血滴子,都在上头了。”
册子摊在桌上,李宁祁的指尖微微点了点:“全在上头?”
管家知道他疑心,遂道:“江蓠也并非全然信我,但既然是在这府里,我自然能觉察的出来,数十年潜伏,这府中多只苍蝇我也能知道,断不会错。”
说完,心虚的偷偷瞥了眼李宁祁,语气怯怯:“除了大人,您足智多谋,心思机敏,七窍玲珑,是小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江蓠需要靠他这个十多年的管家才能继续在晋王府中得到消息,但李宁祁不用,他原本就是一颗比自己还要埋得深的棋。
管家明白,自己不合盘拖出,这位新主恐怕会直接换了他。
李宁祁低下头,虚扶了管家一把。
管家这才发现,自己的脚站着直打颤,咽了咽口水,他看着那桌上的册子:“大人,您打算如何处理上面的人,需要小人去替您收拢吗?忠于血滴子的人自然忠于大人,忠于江蓠的”
“不听话的,扒皮剔骨,我倒想看看,这些硬骨头有几斤几两。”
管家立刻低下头称是,顺带暗暗庆幸自己站边站的快,还多亏了夜宁的消息,自己才能擦亮眼睛。
只不过,接下来的日子,晋王府恐怕会有一次洗牌了,新官上任,雷霆手段。
三天,月黑风高之时,晋王府的侧门偶尔会被偷偷打开,一两个麻袋被带着兜帽的管家亲自抬上马车,送往京外的乱葬岗。
湿湿哒哒的黏腻触感,令管家心惊胆颤,他明白,李宁祁让他亲自做这事的原因,是让自己亲眼看看,不听话之人的下场。
他见过太多的场面,想起李宁祁折磨人时的眼神,还是忍不住颤抖,即便深夜,无风,抛尸,也没有那一个眼神骇人。
血滴子一夕之间,损失了好几位死士,江蓠气得吐了血。
夜宁在一旁给他顺气,顺便大骂李宁祁一顿,可江蓠即便知道他这是在排除异己,也不能干预,毕竟,晋王府的事毫无进展,皇帝对于自己已然不满,李宁祁既然接了这烫手山芋,他倒是想看看,对方有什么本事。
只要他也拿不出成果,到时候失了圣心,碾死他也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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