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藩之所能,归根结底只有一条:善于揣摩世庙心思。其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这项能力之上,严嵩后来几年头脑迟钝,早已无法应付世庙之多变,却还能独得圣眷,靠的就是严世藩的这一本事。
可惜啊,严世藩丁忧回乡,严嵩的败亡也就不可避免了。而偏偏严世藩屁股底下极不干净,在严嵩倒台之后,也就唯有覆灭一途了。”
李成材叹息一声,继续道:“但高家和严家却大不相同。严家父子掌权之时,天下之人除了严党之外,皆欲将此二贼杀之而后快。
何以如此?因为世人皆知严党乃是奸党,与之朋比者,必为奸佞;与之为敌者,必为忠良!是以严家声名狼藉,一旦墙倒,便是众人推之。
而高家便比严家聪明多了,明明高新郑昔日也是靠着穆庙宠信而上位,然则他并不像严嵩一般,只顾为自己揽权敛财,甚至为父听说他为官数十载,在新郑老家未曾添地一尺,是以即便他在朝之时,动不动就擅改祖制,反对他的人却也始终抓不住什么实际的把柄,只能说他是大明的拗相公,那可动摇不了他。
所以,这里便是高务实远比严世藩危险的第一条:严嵩败亡无葬,高拱极谥文正。任谁要想动一动高务实,都要先明白一点,那就是按照我大明的习惯,他家里有一位文正公,高务实几乎就有了免死铁券,犯了再大的罪,闹到皇上那儿,皇上也必须给‘文正’二字一个面子,只能轻判了事,以免寒了天下文臣士大夫之心。”
李如桂之前一直没吭声,听到这里倒是眼前大亮:“这个文正这么厉害?咱家有吗?”
他老子李成材眼前一黑,脸色更黑,训斥道:“不学无术!”
谁知道李如桂居然还不知道问题在哪,眼巴巴朝李成梁望过去。
李成梁也被这侄儿气得笑了,骂道:“看什么看?你大爷我就算打下全蒙古,也就是个‘忠武’,文正那是文臣极谥!”
中国的谥号体系是有发展变化的,到了以“文正”为文官第一美谥的时期,武将的第一美谥也已经出来了,就是“忠武”。
第一个获赐忠武之谥号的人已经很难考证,但忠武这一谥号之所以被抬得极高,实际上是因为诸葛亮的谥号便是它,当诸葛亮被后人无限拔高,这个谥号遂称为武将生前梦寐以求,死后哀荣至极的标志。
后来如王猛、尉迟恭、郭子仪等,便都是拿“忠武”谥号的人。而到了宋代,有四位功臣获得这个美谥。其中有两位是大名鼎鼎的南宋中兴四将,但都是追谥。
一位是韩世忠,他生擒方腊,计困兀术,抗击西夏和金国,声望显赫。但是这个谥号还是死后二十多年后,由宋孝宗追谥。
另一位是民族大英雄岳飞,岳飞的显赫事迹不必再说,他被“莫须有”的罪名加害后,到了宋孝宗时期给他平反,追封的谥号为“武穆”,这也是后人们最多听到的,但其实这个谥号仅排在武将谥号的第三位,还不够显赫,于是在宋理宗时期,又再次追谥为“忠武”,总算给予了他最应得的谥号。
有明一朝也有六名“忠武”,分别是常遇春、张玉、薛禄、郭登、周遇吉、张庆臻,常遇春无须介绍,张玉乃是靖难第一功臣,薛禄前文有述(本书第一卷中),是靖难第三功臣,剩余三位与本书无关,就先不提了。
但这里似乎有个意外,徐达居然没上榜?
徐达的谥号是武宁,其实也是武将的顶级美谥,但这里有个情况要说明。
文武美谥之外,还有一种叫通谥,“忠武”其实原本就是通谥,只是后人越来越喜欢将忠武看做武将第一美谥,才反而压过了本该与“文”字开头美谥相对应的“武”字开头美谥,所以并非徐达不行,或者朱元璋故意压他,而是当时的出发点不同,不能单纯类比。
从徐达死后朱元璋对他的评价来看,他是把徐达列位于武将第一的:“将军谋勇绝伦,故能遏乱略,削群雄。受命而出,成功而旋,不矜不伐,妇女无所爱,财宝无所取,中正无疵,昭明乎日月,大将军一人而已。破虏平蛮,功贯古今人第一;出将入相,才兼文武世无双。”
李如桂此刻一听自家不仅没有“文正”,甚至连希望都没了,不禁万分沮丧,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气得李成梁恨不能再上去抽他一巴掌才好,最后还是看在自己弟弟的面子上强行忍住了。
李成材也怕儿子愣头愣脑再惹大哥生气,连忙接过话头,把话题又转了回去:“除了余荫护佑之外,他二人还有一个差异:严世藩本人与世庙并无感情,与穆庙就更不必提了。而高务实昔年便颇得穆庙嘉赏,与今上更是十载同窗……为父不敢猜测他们之间的交情究竟好到何种程度,但说他是简在帝心第一人,恐怕并无不妥。”
李如桂愕然道:“要是这么受宠,怎么只是个兵宪?”
见儿子一点官场常识都没有,李成材也不禁叹息一声,道:“他倒是状元出身,也在翰林院做过一段时间了,非要说能不能入阁?其实也是能的。可他不过是万历八年的金榜,这才万历十年,就让他入阁?廷推之时表示同意的九卿,出门之后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说是一意媚上吗?”
李如桂这时候总算有了点常识,道:“可是皇上可以特旨啊?”
“哈哈,这就是高务实胜过严世藩的地方了。”李成材道:“严世藩做起事来根本不要脸面,高务实却是把这脸面看得极重——脸面的重要性,为父刚才已经说过了,你不会转背就忘了吧?”
哦,那倒不会,这个道理李如桂刚才还是听懂了的,所谓脸面的重要性无非就是说,严家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高家文正护体百邪不侵。
李如桂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迟疑道:“高务实的脸面看起来是不错了,可咱们铁岭李氏的脸面也不差啊?开国靖难以来,大爷(京津、东北把大爷一词当大伯用)难道不是边功第一?”
咦,你倒会举一反三了?还有救嘛!
但李成梁的脸色偏偏更臭了,闷闷地道:“你大爷我是武臣!何况他高务实不仅是文臣,还‘安南定北’呢!”
李成材则叹息一声:“眼下还有个更要紧的问题,皇上突然把高务实派来辽东,用意不明,为父与你大爷二人商议许久,甚是担心他来辽东的目的很不单纯,有可能是为了查明我李家何以能养如此多的家丁,这其中有些事……不好让外人知晓。”
李如桂大吃一惊,慌忙道:“那怎么办?他后台这么硬扎,硬来怕是不行,能不能花钱消灾?”
李成梁在一边气急而笑:“花钱消灾?谁比高务实有钱!只怕户部的钱都不如他多!”
李如桂顿时惊呆了:“这……这么有钱?”
李成材叹息道:“现在你知道你大爷为何觉得棘手了?你现在对高务实失了礼数,只怕会被他当做一个借口来针对咱们李家,所以大爷才让……”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
李成梁心情正差,听得大怒,吼道:“吵什么吵,图们来了吗?”
谁知道外头安静了一下之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客客气气地道:“回禀宁远伯,辽南高兵宪发牌到此,锁拿复州卫指挥使李如桂至盖州兵宪衙门问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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