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并没有太仔细介绍白玉楼那个著名的“舞厅”,而是带着永宁公主穿过长廊,直接进了另外的休息间。
永宁公主穿过长廊的时候格外紧张,这长廊果然如卫敏所言一般金碧辉煌,周围的墙面上不仅用了光亮的深棕色木面,而且还到处都有金色的镶边,就是不知道是真金还是什么替代品。
而最叫她紧张的,则是传说中不着寸缕的雕像。
谁知道“不着寸缕”是真的,但却并不y秽——这些雕像全是两三岁大小的男童,背后长着羽翼,虽然形态各异,但都胖乎乎的,甚是可爱。
永宁公主当然不知道什么是天主教会的小天使,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难道他很想要儿子了?”
不知为何,永宁公主想到此处,忽然莫名有些心酸。
但高务实却解释起这些雕像来,笑着道:“这些大胖小子,在欧罗巴的天主教会中叫做‘安琪儿’,大意就是天使——当然,与我们所说的天使不是一回事。非要大概来讲,大抵都是表达吉祥如意的意思。这些雕像放在此处,就和咱们放些菩萨、罗汉、各路神灵画像什么的差不离。”
永宁公主稍稍一怔,才知道自己理会错了,愕然道:“欧罗巴的神仙都是小孩子吗?”
“呃,那倒不是,欧罗巴人只信奉一个神,他们的神叫做耶和华,欧罗巴人称呼他为‘父’或者‘主’,并非小孩子形象。这些小天使应该都是侍奉他的,就像咱们汉人的神仙多半都有侍奉他们的童子一般。”
“只信一个神?”永宁公主有些不能理解:“他忙得过来么?”
高务实忍不住哈哈一笑,摇头道:“这问题可就难倒在下了,不瞒朱姑娘,在下不信这些,这长廊中的雕像,只是为了稍稍还原一下欧罗巴建筑的风格而已。”
本来高务实的意思是自己不信神,不过永宁公主理解成了不信“欧罗巴的神”,她点头道:“他们那神离得太远,不信也罢。”
高务实哈哈大笑,弄得永宁公主有些莫名其妙,问道:“高公子何故发笑?”
“很久很久以前,在下曾经思考过一个问题。”高务实笑着道:“咱们汉人信神也好,信佛也罢,其实都特别有意思。”
“哦?”永宁公主眨了眨眼。
高务实道:“不管是神也好,佛也罢,我求了若灵验,我就来给你还个愿,但若是不灵验的话……”
“不灵验就怎样?”
“打哪来的死回哪去。”
永宁公主略有些不悦,下意识有些噘嘴:“哪有这样势利的?再说,不灵验的,我瞧多半是心不诚。”
高务实摇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站在我名教的立场来说,在下不敢说神灵是否真的存在,但我觉得即便他们真的存在,也不会在意凡人如何——无论是虔诚也好,憎恶也罢,神都不会在意。
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便是此意了。这就好比我们人在蝼蚁眼中,不啻于就是神,可是有谁会在意蝼蚁在想什么,是尊敬自己,还是厌恶自己?不会的,因为根本没有影响。”
这话要是换个人来说,深受母后崇佛影响的永宁公主说不定就要生气了,但这话是高务实说的,永宁公主就生不起气来,只是皱眉想了想,问道:“请高公子教我:若天地间没有鬼神,那么善恶有报之说,莫非也是假的?善是否有善报,恶是否有恶报?”
高务实道:“善确有善报,恶确有恶报,只不过这善报也好,恶报也罢,并非鬼神所掌控,而是人在掌控。”
“人在掌控?”永宁公主莫名其妙地问道:“谁掌控得了?”
高务实道:“善所以会有善报,得道多助而已;恶所以会有恶报,失道寡助而已。儒者不言鬼神,但言正气,便是为此。”
这个道理永宁公主反驳不了,只能下意识喃喃道:“果是如此?”
高务实见状,又笑着道:“朱姑娘可曾想过,为何‘得民心者得天下’?盖因为欲得民心,须得施善政以养民,如此便有万民景从,勇士征得,钱粮收得,自然就能得天下。反之,布暴政以害民,民为自救,必纷纷远之,如是勇士难征,钱粮难收,如何不失天下?故而在下不信鬼神,只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永宁公主的眼神渐渐失焦,喃喃道:“君子以自强不息?可有些事,再如何自强不息也改变不了。高公子你说,当日梁邦瑞那件事……我该如何自强不息,才能改变?”
“或许有办法,或许没办法。”高务实叹了口气:“但自强不息不是这样看的。”
“那该怎样?”
高务实道:“《诗·周颂·执竞》中说:‘执竞武王,无竞维烈’。朱注解曰:言武王持其自强不息之心,故其功烈之盛,天下莫得而竞。此意归根结底,是不以当下所面临之困境而自怨自艾,而是始终坚持本心,不懈努力,朝着自己所想要的去奋斗。”
“始终坚持本心,不懈努力,朝着自己所想要的去奋斗?”永宁公主自觉地自己一颗心如小鹿乱撞,扑通扑通的声音似乎自己都能听得见了,霞飞玉颊,美目瑟缩,低着头不敢看面前的这位“高公子”。
他,他是在暗示我吗?
高务实却没料到这少女的心思,就是不管说什么都能朝那个方向想去。他见永宁公主面色发红,整个人明显紧绷起来,还以为她是被自己一番话所点醒,正在给自己打气呢。
此时正好走到休息间门口,两名侍女见东家走来,恭恭敬敬打开房门,朝二人福了一福。
高务实微微点头,永宁公主则心情激荡,根本没瞧见,糊里糊涂就被高务实带进了房间。
“朱姑娘请坐。”
永宁公主木然坐下,人依然紧张,双腿用力并拢,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高务实见状,心道:这小姑娘平时光知道礼佛,出了那么惨的事,身边也没个人开导开导她,真是可怜巴拉的,瞧这模样就知道心理创伤有多严重了。
再转念一想:也是,这年纪的小姑娘家放在我那个时代不过刚进高中罢了,正是心理成型的时期,出了这么大的悲剧,怕不是跳楼的心思都有了。可惜我虽然知道其中道理,但当年却没给这种小姑娘做过心理辅导……这时候该说点什么好呢?
他想了想,觉得此时最关键的是让人家有点安全感,而且那件事既然对她打击很大,自然应该不希望太多人知道。
于是高务实转头朝门边示意了一下,两名一直在门口随时等待吩咐的侍女见状,一齐微微躬身,然后其中一人便伸手把房门拉上了。
关门声惊动了永宁公主,她转头一看,发现房门关了,房中竟然只剩她和高务实两人,顿时更紧张起来。紧接着下意识左右看了看,正好瞧见窗边有一张铺着天鹅绒的超大躺椅,长公主殿下的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就炸开了。
他……想做什么?
永宁公主无处安放的手胡乱动了一下,右手正巧碰到腰间的香囊,顿时僵住,一双眸子微微往上一转,心虚地瞥了高务实一眼。
谁知道高务实正好此时挤出一个自以为温暖人心的笑容打算安慰她,看得她连忙又收回了目光。
高务实这会儿可不知道永宁公主的想法早就偏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他还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做出一副值得信赖的大哥哥模样,在永宁公主坐着的仿西式沙发边坐下。
“令兄日理万机,或许未必能与姑娘详谈,了解姑娘心中所想……”
谁知道他这安慰的话才起了个头,永宁公主忽然低着头小声问道:“高公子?”
“啊?我在……”高务实愣了一愣,答道。
永宁公主依旧不肯抬头,高务实只能看见她左侧的耳珠儿都红了,这晕红之色一直往脖颈延伸,直到被衣领遮住。
这小公主皮肤倒是真好,瞧这白里透红的……
啊呸,我在想啥?高务实啊高务实,你可别作死,别作这个大死……人家哥哥可是皇帝,他话是那样说了,但你他娘的要是敢胡来,万一这小公主回去告上一状,你有几颗脑袋够人砍?忍住,忍住。
他刚强行挪开目光,忽然听见永宁公主声音幽幽地问道:“如果,如果我不是公主……你,你会……”
她说到此处,忽然又没声了。
高务实左等右等没有下文,暗道:是了,小女孩子嘛,心思敏感是肯定的,她一定是怀疑我为何愿意这样安慰她。
于是放缓声调,用最柔和地声音道:“就算朱姑娘真的只是朱姑娘,在下也会如此。”
“……为什么?”永宁公主的语气里果然带着怀疑。
但……这题超纲了啊。
高务实轻咳一声,脑子飞快转动起来,顿了一顿,终于道:“在下记得初见朱姑娘时,姑娘就甚是通情达理,准我与刘家兄妹进殿避雨(见本书卷二第124-126章),可见仁义。”
永宁公主听他提起这桩旧事,似乎稍稍放轻松了一点,也答道:“其实那日该是我与三姐谢谢高公子才是,否则说不定要被凌云翼的家丁冲撞。”
高务实心道:当日的情况可没准,凌云翼的管家虽然是和我冲突了,但若没有我在,以那家伙的德性多半也不会给两位隐瞒了身份的公主什么好脸色,这么算起来……
不过这都是没有太大意义的旧事了,高务实便只是微微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然后又道:“到了后来,朱姑娘将赐田折银捐出,设以基金,救济灾民,则更是大善之举。这般善而有礼之人,在下岂能不帮?”
永宁公主本来听他夸自己,心里甜滋滋的,但最后说了“岂能不帮”却并非她原先的预计,不禁有些又羞又急,心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说这个……难道,难道还非要我主动说那样的话吗?
但高务实犹自不知,继续找些有的没的一顿夸,正滔滔不绝呢,永宁公主按捺不住,贝齿咬了咬朱唇,突然道:“不,高公子,我是想问,如果我是个寻常女子,你,你会……会……”
高务实也是一头雾水,心道:我不是回答了吗?难道我理解错了?
永宁公主见他不吭声,终于想起之前卫敏的话来,悄悄拉开香囊的紧口,伸手进去摸到薄薄的油纸,暗暗一咬牙,将之撕开。
一股奇异的香味慢慢冒了出来。
高务实也闻到了这股异香,但他并没有特别在意,只当是永宁公主身上用过什么熏香,之前离得稍远所以没注意到而已。
只是这香味有些“闷”,仿佛是由多种香料混合的某种调香,闻起来有些晕人。
他下意识嗅了几下,也没品味出到底是什么味,似乎有点龙涎香和麝香的感觉,又似乎不止这两种,于是又不自觉地靠近了一点,仿佛想闻个明白。
永宁公主一直处于紧绷状态,高务实忽然靠近了一点,她当然立刻就能发现,这下子心情更紧张了,但一想到他这个动作与刚才明显不同,也明白一定是香囊起了作用。
不知是不是香囊的效用给了她勇气,这时她的胆子大了点,猛然下定决心,转过头来,直视正慢慢凑过来的高务实,问道:“我若不是公主,你……会喜欢我吗?”
高务实其实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思维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眼前的永宁公主身上香香的,虽然有些晕人,但很好闻,让他总想靠近了仔细闻一闻,此刻被她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顿时有些发呆。
永宁公主本来双眸之中尽是期待,但见高务实怔住,一颗心就开始下沉,眼中的期待慢慢隐去,浮现出恐惧和绝望之色来。
眼见得永宁公主的神情不妙,怕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高务实也想不得那么多,忙道:“这个……自然……是,会的。”
永宁公主的眼中慢慢又有了点生气,不过也有些怀疑,原本侧坐着不动的身子转了过来,游疑不定地看着他,似乎不太相信。
这下香味更盛了一些,高务实有些控制不住地又凑近了一点,喃喃道:“殿下……好香啊。”这次却是“朱姑娘”都不叫了,全凭习惯地又称起了“殿下”。
永宁公主自己也觉得香味有些晕人,而且不知为何,高务实越是靠近,自己就越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只想紧紧挨着他,一丝空隙都不要有。
然后她就见到高务实的眼神有些变化起来,似乎肆意大胆了不少,竟然开始在自己身上四处搜寻,根本不像往常那样目不斜视。
她只觉得他的眼神仿佛是火,自己每一处被他目光触及的地方都会发烫,最后这发烫的位置居然到了胸前。
永宁公主大羞,本想转过身去,又见高务实看起来有些失神,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心里又有些窃喜,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强行控制自己不要动。
被喜欢的人这样看着,原来竟然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但高务实似乎开始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了,猛然一闭眼,再用力睁开,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打算向永宁公主解释,还是单纯自言自语,说道:“殿下身上这香……”
永宁公主惊得一颗心都悬在了半空,生怕他发现异常,也不知哪来的胆量,忽然整个人向他靠去,一下子撞进高务实怀里,同时无师自通地伸出双手环抱高务实的腰身,口里的话也异乎寻常地大胆:“嗯……你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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