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个时代,老夫少妻是很常见的事,老夫少妾那就更不在话下了。纳林布禄心里虽然也舍不得让胞妹去给一个半截入土的小老头做妾,但如果让他在妹妹的幸福和叶赫的强大之间做一选择,那他仍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哪怕为此内疚一生。
在他看来,叶赫的格格生来就有这样的责任,这与他们这些贝勒有责任带领大家作战是同一个道理。无非前者牺牲的是下半生的幸福,而后者要牺牲的可能是生命一样。
至于爱情……那不是一位格格应该考虑的问题。
当其他女真人在冰天雪地里挖参捕貂、猎狐杀熊的时候,格格可以安坐家中烤火,不受冻、不挨饿,服裘着锦、衣食无忧。这样的待遇自然也需要她承担自己的责任,而联姻正是这样的责任,甚至是一位格格一生之中最大的责任。
责,无旁贷。
孟古哲哲虽然年仅十三,但她丽质天成,业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仪态端庄,性格贤淑,正是联姻的绝佳人选。
曹大帅虽然年纪大了些,但精神气都不错,地位也够高,足以庇护大受辽东影响的北关叶赫了。既然如此,纳林布禄还有什么好想的呢?何况眼下还正是需要曹大帅帮助的时候。
曹簠是本次明军主帅,在纳林布禄看来,正是对叶赫能否早日收复西城可以一言而决的人物,只要曹大帅肯纳了孟古,图们盘踞西城的好日子就必不能长了。
除此之外,纳林布禄这样做还有更深远的考虑。其中之一是他敏锐的感觉到努尔哈赤的野心越来越大,如果叶赫不能早日收复西城,早日恢复实力,其必为努尔哈赤所觊觎。
世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要想让努尔哈赤收回觊觎的目光,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叶赫恢复鼎盛,甚至更上一层楼。届时,自然无惧努尔哈赤的任何野心。
其二则是叶赫的崛起究竟要依靠什么。随着将叶赫带入鼎盛的清佳砮、杨吉砮被高务实轻松除去,他与布寨不仅毫无办法,甚至不敢将高务实列为仇人,纳林布禄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辽东之外的女真各部,兴衰存亡俱不由己,而是由大明决定。
因此,必须摈弃过去那种“女真之事自有我女真之人自行解决”的想法,只有抱紧大明的大腿,在大明的支持之下,才能保持真正的强大。否则,即便如昔日王杲那般强势,一旦得罪大明,也不过是谈笑间灰飞烟灭的下场。
与王杲反其道而行之的例子也有,比如哈达万汗王台,其毕生行事的原则,归根结底就一条:大明说东我绝不往西,大明说赶狗我绝不撵鸡。
结果如何?其在大明的支持下,以极快的速度由一座小城而崛起,短短十余年时间里便成了女真霸主,被大明敕封为满洲国主。即便是后期由于自身逐渐昏庸,导致国势倾颓,实力大损,但由于大明强势力保,其在女真的地位依旧稳固。
叶赫后来正式挑战哈达,也是在万汗死后,哈达力量三分的情况下才敢撕破脸行动起来,结果高务实这位时任大明辽东巡抚便毫不犹豫地插手了。其不仅很快决定了哈达部的继承人,而且轻松将叶赫的攻势瓦解,使叶赫不得不中止狂想,退回北关舔舐伤口。
直到此次图们入侵,叶赫实在别无他法,再次恭恭敬敬求到大明脚下,大明才又派出大军救援叶赫,并直接吓退了图们,解了东城之围。
大明天朝,军威之盛竟至如斯!
纳林布禄若还不有所触动,那就是愚蠢之极了。事实上,别说在当前这个世界,即便是在原历史中,纳林布禄后来也是典型的顺明派。不仅他一人,还包括布寨,甚至他和布寨之子,后来都是典型的顺明派。
萨尔浒之战时,叶赫等部全都是出了兵的,只是当时明军自身败得太快,以至于叶赫等部一听之下全都惊呆了,然后吓得掉头就跑。但那毕竟是明军自己表现太差,有愧于大明爸爸的身份,倒怪不得叶赫他们不济事。
总之,纳林布禄现在已经想通了,名声不算什么,保住叶赫的基业才是第一要务。如果还能顺势有所发展,将来成为第二个万汗什么的,那就更好不过了。
高务实要是知道纳林布禄的转变,或许会很是欣慰:老子忙前忙后这么久,不就是要这个结果吗?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当然,高务实会不会同时暗中冷笑,“夷狄畏威而不怀德”,那就不好说了。
对于纳林布禄和孟古哲哲这番话,布寨一直没插嘴,此时他们亲兄妹之间的谈话告一段落,布寨才叹了口气,道:“阿浑对我的好,布寨此生必不敢片刻或忘。”然后又朝孟古哲哲行了个女真人的问安礼(垂手站),道:“暖……”
孟古哲哲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说了,自己则道:“阿浑不必说那些见外的话,孟古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
布寨欲言又止,他身边的女儿却不懂其中的含义,笑嘻嘻地问道:“安布要做什么呢?”
虽说童言无忌,但这话还是把孟古哲哲给问得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布寨见了,连忙呵斥女儿:“小小年纪不要胡乱插嘴,小心到时候阿玛把你嫁给阿哈(奴隶)!”
谁知道小女娃儿根本不怕,笑嘻嘻地道:“阿玛才舍不得呢,阿玛会把我嫁给天下第一的大英雄!”
布寨没好气地道:“谁敢称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你阿玛我都不知道那是谁!”
小女孩却似乎很有自己的见解,歪着头道:“谁打仗最厉害,谁就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然后挣脱布寨的怀抱,从他怀里跳了下来,跑到孟古哲哲身边,拉着堂姑的手问道:“安布知道谁打仗最厉害吗?”
孟古哲哲苦笑道:“安布哪里知道。”
小女孩大失所望,又朝布寨和纳林布禄各自看了看:“你们知道吗?”
布寨翻了个白眼没说话,纳林布禄本来一脸严肃,此时却笑了起来:“阿牟其(伯父)倒是知道,不过你想嫁给那个人可不容易。”
小女孩诧异道:“为什么不容易?萨满们说我生来就是该嫁给大英雄的。”
布寨脸上闪过一抹讶异,看了看纳林布禄,迟疑道:“阿浑,你该不是说……”
“我说的就是他。”纳林布禄淡淡地道:“东哥问的是打仗最厉害的大英雄,我看不出这天下间还有谁比他更厉害。”
“他是汉人……”布寨说了这半句,忽然想起这话现在说出来已经不适宜了,赶紧看了孟古哲哲一眼,然后飞快接着道:“哦,我的意思是说,他是汉人大臣,而且现在已经不在辽东了,这事不可能的。”
但他说到这里,忽然又愣了一愣,然后一脸思索的表情浮现在脸上。
纳林布禄知道布寨平时并不是一个非常善于思考的人,见状不禁有些意外,问道:“你在想什么?”
布寨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又想了一会儿,这才迟疑着道:“我忽然觉得,与其让孟古嫁给曹大帅,倒不如嫁给高太师。只是,正如我方才所言,高太师人在大明京师,这一点倒有些难办。”
纳林布禄眼中精芒一闪,眼睛珠子骨碌碌乱转,忽然一伸手道:“慢着……让我想想。”
布寨果然不敢说话,直勾勾盯着他,孟古哲哲也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看着自己的哥哥。唯有小女娃儿一脸莫名其妙,问道:“高太师是谁?”
这次没人回答她,纳林布禄想了一会儿,忽然对布寨道:“窦(弟弟),你说得没错,孟古嫁给曹大帅固然好,但要是能嫁给高太师,那就更好了。”
“可是……”布寨道:“咱们跟高太师说不上话啊。”
“怎么说不上话?能代咱们传话之人可不就在东城之中么?”纳林布禄眼中放光:“你可记得今日坐在曹大帅身边那人是谁?”
布寨一愣,他当时一门心思都在曹簠身上,还真没太注意他身边是谁,只好按照经验猜测:“是……开原麻参戎?”
纳林布禄瞪了他一眼:“那人一身袍裘,连戎装都未着,怎么可能是麻参戎?”
布寨一听,心说那就是文官了,要不就是宦官,连忙道:“哦,那是监军?”
“监军?”纳林布禄嘿嘿一笑:“他可不是朝廷的监军,不过……要说是监军,恐怕也没错。”
布寨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话,不是朝廷的监军还能是什么监军?”
纳林布禄长出一口浊气,嘿嘿笑道:“他叫高逸民,曹大帅说是他的幕僚。哈,窦,我问你,你曾几何时见到大军出征在外,幕僚能坐主帅身边,把此行的副帅参戎都挤到后面去的?还有,席间我听见曹大帅称他为‘高兄弟’——他那个年纪,曹帅为何这般客气?”
布寨就算再迟钝,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何况布寨只是脾气急,平时不爱多想,却谈不上迟钝。他睁大眼睛道:“我知道了,他姓高,曹大帅又如此尊重他,麻参戎坐在下首也没有表现出不满……那只有一种可能,他是高太师的人!”
“没错,一定是这样,所以我方才说,他虽不是朝廷的监军,但未必不是监军。”纳林布禄目光炯炯:“高太师在辽东的时日虽不算长,但其在辽东的势力有多大,这你也是知道的。曹大帅也好,此番麾下同来的大将如麻参戎、戚游戎等,哪个不是高太师的人?高太师既然派了人在曹大帅身边,就算不是监军,那也是监军了,对不对?”
“没错,没错,正是如此。”布寨立刻接口,又道:“我懂阿浑的意思了,此人在曹大帅军中地位如此之高,却无人介绍他的官职,可见其并非朝廷命官,而只是高太师自行派来的人物,其地位大抵就是监军。”
纳林布禄大笑:“没错,而他既然是高太师派来做大军监军之人,可见其在高太师面前必然能说得上话,并且极有可能还有单独的联系方式。我若要将孟古许给高太师,这般大事他怎敢不马上联系?”
布寨当然知道纳林布禄在这里用“许给”这个词明显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毕竟此时高太师的地位远比他们要高得多,哪里算是什么“许给”,分明就是“送给”。不过这话他当然也不肯承认,更不会说。
这个可以不说,但有件事却不能不问,布寨迟疑着问道:“话虽如此,但高太师又没见过孟古,万一觉得咱们这事唐突了,或者其他什么的……”
这话要是直白点,其实就是担心高务实不答应,纳林布禄当然听得出来。
其实纳林布禄自己也知道,高务实从来没有传闻说他好色,据闻他连妾侍都没有一个,只有一位正妻,完全是大明高官中的异类。这种时候忽然塞给他一位女真女子,他答应的可能性实在很低,非常低。
但纳林布禄现在却迫切的希望试一试,因为他心里清楚,抱曹簠的大腿哪里有抱高太师的大腿来得爽快!
这位高太师不仅年纪轻轻就成了部堂级的朝廷重臣,而且还是朱皇帝的十年同窗、幼时发小,本身的功劳本事那更没得说。要不是东哥小丫头提起“打仗最厉害的大英雄”,他都不会想到——或许是下意识不敢想起,不敢高攀。
这想法一冒出来就不可自抑了,虽然机会渺茫,但不试一试哪能甘心?
只是,布寨的话也有道理,纳林布禄虽然对妹妹孟古哲哲完全有信心,可光他自己有信心可没用,高太师根本不知道妹妹的好,再加上女真人的身份在大明眼里根本不上台面,怎敢指望高太师听说这件事就答应下来?
这必须得想个法子才行。
布寨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东哥小丫头不甘寂寞,缠着她堂姑孟古哲哲问阿玛和阿牟其怎么了。孟古哲哲虽然满腹心事,但经不住小丫头的卖萌撒娇攻势,还是简单的说了说。
小丫头一听,拍手道:“他没见过,安布就去见他好了呀!”
纳林布禄和布寨都是一愣,然后双双对视,面面相窥。
小孩子的话虽然浅显直接,根本谈不上任何思考,但……有时候好像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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