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赫河上的浮桥搭建颇为顺利,虽然辽东军队的工兵专业性远不如拥有了独立工兵配置的禁卫军,但由于此时有河中汀州的存在,可以将汀州作为中间支点,这浮桥的搭建难度便大大降低。即便多了一条凿冰的工序,也只花了一个多时辰就基本就绪。
曹簠掐着时间算了算,在稍稍爱惜马力的情况下,此时麻承勋应该差不多要回到东城了,不过他没有派来信使,这意味着他那边没有什么战况可以汇报——换句话说,可能是没追上或者没遇上蒙古人。
没追上的话,麻承勋肯定会选择继续追,这没什么好说;但如果是没遇上,曹簠就不得不有些担心了。他皱着眉头,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派兵渡河。
与他再次想到一块儿去的,还有高逸民。而且从神情来看,高逸民似乎疑心更重,沉声道:“总戎,局面似乎与之前所料有些出入。”
“你有什么怀疑?”曹簠一边问他,一边朝东侧戚金军阵正面不远处的森林望去,似乎想要在其中发现些什么。
“在下怀疑……”高逸民也朝森林那边望去,缓缓地道:“布日哈图调虎离山,鞑子主力仍在林中。”
曹簠目光一凝,但意外的是他并无惧色,只是冷静地道:“本帅十三岁入军营,迄今身经大小六十四战,获大胜三十一战,小胜十七战,不胜不败八战,小负九战,大败一战。”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然从未有过以步制骑之战,今得一试,此生何憾。”忽然一摆手,传令道:“传令戚金、张万邦二将,加强戒备,准备迎敌。”又对高逸民道:“麻承勋部既走,北线已虚,本帅坐镇中军不便轻动。请高兄弟领本帅家丁一千,并吾弟家丁五百、卫所一千五百,合计三千人马,为本帅守好北线,不知高兄弟可肯应允?”
高逸民本想说让曹简去就行了,但又想到曹簠不让弟弟上阵或许是有其他用意,虽然不知为何,但不能不考虑。于是便道:“蒙总戎信赖,逸民必不辱命。”
曹簠大赞了一声,下令调派人手给他并通知曹简。高逸民本以幕僚居之,未曾披甲,此时也立刻换了戎装,披上“寒铁宝甲”,带人布置北线战阵。
与曹簠不同,高逸民对于“以步制骑”的认识要深刻得多,他虽然面色严肃,但并没有像曹簠那样那这场战争看得犹如九死一生,甚至说出“此生何憾”这样的话来。
古代骑兵之所以强大,主要是装备了能快速驰骋的战马,这与行动缓慢的步兵相比,在战术时空上占有了绝对优势。
骑兵的优势固然明显,但红朝太祖说得好,“武器是战争的重要的因素,但不是决定的因素,决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即便是长期被认为军队战斗力差的宋朝,也有部分将领在战争实际中充分发挥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创造出一些“以步制骑”的战法。
如南宋初年吴玠指挥的和尚原与仙人关战役使用的番休迭战之术,刘锜指挥的顺昌之战,岳飞指挥的郾城之战,都是宋朝带有经典型的运用“以步制骑”而获胜的战例。
当时宋军所采取的方法,主要有以下三种:一是“扼险用奇”,利用地形优势,限制敌骑兵的机动优势。
这个方法主要是凭借着宋金交界地带的天然地理屏障以及南宋境内的险要地势,制约金人的骑兵队伍。在“以步制骑”战术中,要实现制骑的目标,重在“扼险”,即在防守的基础上,展开作战。
建炎三年,时任吏部尚书的吕颐浩就认为:“平原浅草可前可却,乃用骑之地,骑兵之一,可御步兵之十;山林川泽,出入险阻,乃用步之地,步兵之一,可御骑兵之十。自金人南牧以来,中原之兵与金人相持,未交锋而辙奔溃者,以平原旷野,虏人骑兵众而中国骑兵少故也。”主张凭借江南水乡的地理形势,抵挡金人骑兵的进攻。
二是利用弓弩抛射器“非接触”远程打击制敌。若步兵直接与金、蒙骑兵在野战中接触,骑兵无疑具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唯有在与骑兵接触之前实施打击,方有取胜的机会。
较之于北宋,南宋弓弩的制造技术和功能已有一些新的发展,最常用的是承袭自北宋的神臂弓和新造的克敌弓、神劲弓等,此处不赘述。
三是依托步兵阵法制敌的作战。由于骑兵实力的缺陷,宋军便企图依靠设置步兵大阵防御袭扰的外族骑兵。但是这种战法限制了对方骑兵的冲击力,但同时牺牲了本部军队的机动力,从实际作战效果看,并非良策。
比如“澶渊之盟”前的会战中,“平戎万全阵”集合了十一万宋军精锐士兵,在定州部下,摆好了守株待兔般的防守阵势,不料被辽军绕过,轻松袭击了后方的大名府等城市。
总而言之,骑兵的优势在于他们始终具备先手,想打就打,不想打就走。步兵如果要找出自己的优势来,首先要挑对地方,其次要选好武器。
今日之战叠经变化,现在的情况是明军背水一战——但背后有座已经搭好的浮桥。明军方面的数量由于被布日哈图“调虎离山”,现在大抵略低于蒙军,但劣势有限。
至于武器装备,高逸民认为己方明显占优。
压力最大的可能是在宽正面迎敌的戚金所部。戚金本带着三千余戚家军至沈阳上任,确切的说是三千一百零九人,这是戚继光车营一个营的标准人数。
这个配置之下,戚金所部车营拥有京华三号火炮256门,万历二式火枪512支,京华二号火炮8门。后来由于明军的火器化程度进一步提高,车营的配备也将万历二式火枪提升到了1080支,火器手也就是1080人,占到了战斗人员的将近一半比重(一部分专司后勤)。
戚继光给车营准备的标准战法是,当蒙古骑兵正面向明军冲锋时,车营迅速结成方阵,步骑兵则置于方阵中间。
当蒙古骑兵进入火器射程时,所有火器齐射,撂倒一批蒙古前锋部队;但蒙古人还是会继续冲上来,此时,则由步兵在车阵前安置拒马器。拒马器就是类似铁蒺藜之类的东西,马冲上来要么被扎而惊跳,要么便裹足不前,甚至直接一头撞死。不管怎么样,都会造成敌方进攻的混乱。
就乘这混乱的当口,车阵内明军长枪手、狼筅手便万枪齐刺,于是又一批敌军被撂倒。到了这个时候,蒙古骑兵已经阵形大乱,前面的要往后退,后面却刹不住车,还依旧往前冲,队伍混乱不堪,锐气尽失。
此时,在经过前二个环节充分消耗敌军之后,戚继光的骑兵部队便会突然杀出,给予蒙古骑兵最后的致命一击。
但这个战术现在已经出现了变化,在刺刀阵兴起之后,火枪兵也拥有了近战能力,故而长枪手和狼筅手大幅减少,火枪手的配置也才提高到了刚才说的1080人。
于是也引起了战术变化,即原本的“万枪齐刺”变成了高务实“空心方阵”战术下的“万枪齐发”,肉搏变射击。
明军近些年的改革措施很大,编制、战术都在不停变化。早前戚继光坐镇蓟镇,在《练兵实纪》中写明了每个车营、马营、步营的火器配置(没算冷兵器)和人数,当时一个完整的车步骑营共8517人,至少3个车步骑营,再加上辎重营,人数近三万人。
这种近三万车、步、骑联合作战单位的主力火器配置如下:(不含辎重营的火器配置和人数)合计车384辆,四号炮768门,火箭车12辆,二号炮24门,三号炮180,火枪手(万历一式)8232人,快枪手(万历二式)1296人,配备四号炮弹76800颗,二号炮弹720颗,火枪子弹1497600发,快枪子弹388800发,火箭104280具,三号炮弹162000,总人数25551人。
如果算上辎重营,则各式装备数量都要再提升一些,总兵力也达到了30531人。
车营编制随着高务实的胜利又做出过一些改变以适应战术变化,但不管怎么说,按照戚继光的思路,这三万人才能形成一个“完整编制”。
可惜理论虽好,在大明的军制下却很难办。理由之前说过,总兵的兵权一直被压制,而明军方面也根本没有高达三万人的常规编制——这编制放在后世红蓝内战时期,相当于蓝军的一个整编师了。
因此,在戚继光本人坐镇蓟镇的时候,可以这样训练和“编制”,但当他走后,这个编制实际上已经不复存在。唯一的好消息是,他出任禁卫军之后将这个编制和高务实一商量,搞出了很接近于袁世凯“小站新军”的类北洋军编制。
而戚金虽然带了一个完整的车营来沈阳,可这次却又留了一千人在沈阳看家,只带了三分之二的人手。理论上而言,戚金现在手中只有一个阉割版的车营,战斗力肯定有所影响。
而防守南线的张万邦所部从编制上来说则比戚金部更简单一些,他拥有家丁五百人,卫所兵一千两百。其中家丁全是骑马步兵,现在早已下马布阵。
张万邦部由于是典型的“高务实编制”,火器配比更高,但是没有偏厢车,全靠刺刀阵。特点就是看起来比戚金所部要单薄,至于打起来……反正他战绩摆在那里,也没人敢怀疑他扛不住。
相比之下,高逸民现在率领的这三千人则“原始”了不少。一是他们的火器比重不够,家丁们倒是全面配备了万历一式火枪和“寒铁宝甲”,但卫所兵则不然,隆庆二式都没配齐——当然隆庆二式已经停产了,估计也不会再配,他们手里的是老货。
这些由曹简带来的卫所兵来自于辽南金州,金州那边几乎无战事,换装的优先级不够,一千五百卫所兵只有四百支隆庆二式火枪,剩下的火枪倒不是三眼铳,而是早年蓟镇淘汰下来的鸟铳。
鸟铳的射程其实也还行,主要是精度和杀伤距离不如隆庆二式,装弹就更慢了不少,至于和万历一式、万历二式相比……还是不要比了,听起来心酸。
由于隆庆二式和鸟铳都不能上刺刀,实际上高逸民这边能摆出来刺刀阵的也就一千五百人,并且高逸民很怀疑他们的刺刀阵训练严重不足。
刺刀阵是必须要训练的,这种“近代战术”的最大特点之一,便是把人当做机械看待,类似的思路只要对比一下“排队枪毙”就知道了:不需要你有思想,不需要你有主见,只需要你规规矩矩服从命令!
训练这种军队的要旨,历史上有人总结过,大意就是要让士兵“畏军官胜于畏子弹”。高逸民很清楚这一点,而曹家兄弟进入“高系将领”行列的时间不久,麾下家丁更多的还是以前的那一套:勇敢作战,个人武力出众,但纪律性就不好说了。
因此当前明军北、东、南三面防守的形式,就是北面人数最多但战斗体系略微过时;东面战术体系最复杂但训练程度也最精锐;南面人数较少而战术体系优秀,顺便这支部队士气极高,对蒙古人毫无畏惧之心(张万邦部两次以劣势兵力正面大败蒙古骑兵)。
曹簠本人坐镇中军,手边也只剩下七八千人,而且还大半都只是卫所步兵了。这些人的任务自然是哪边告急支援哪边,但说是这么说,东、南两线其实比较不适合支援,因为这两边的战术自成体系,支援过去的卫所兵也不一定能有效配合。
相对来说,只有北线出了问题,他这里的支援才会比较有用一些。
高逸民显然也明白当前的局面,他这里人数最多,但实际战斗力反而可能最低。他赶到阵前,一边指挥布置,一边心中有些紧张起来:我要是布日哈图,只怕非得选择从北面突破不可。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8_8153/392283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