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了为何“战争结束看北洋”,朱应桢总算安下心来,高务实又向他交待了如何支持北条氏的一些相关事宜。高陌准备的宵夜被朱应桢囫囵吞枣地吃了一些,这位国公爷才告辞而去。
高务实一般晚上不吃东西,但今晚事多,他勉强吃了几片卤牛肉,又问刘馨为何不动筷子。
刘馨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大摇其头:“胖是女人最大的天敌。”
高务实哈哈一笑,放下筷子道:“你又说不嫁人,又生怕胖了一星半点儿,至于吗?”
“这和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刘馨瞪了高务实一眼:“我自己不能容忍身材走形就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高务实可不打算争论这种事,话锋一转,问道:“嗯,你之前的话似乎并没有说完,现在成国公走了,要不要补充一二?”
刘馨瞥了他一眼,道:“你是说日本统一的问题还是什么?”
高务实微微摇头,认真地道:“我说的是整个相关事件。”
“哦。”刘馨思索了一下,没有回答,反而发问道:“你之前说丰臣秀吉统一日本之后,最多两三年便会出兵朝鲜。这话究竟是你基于历史的判断,还是你认为这是一种必然?”
“都是。”高务实倒是回答得很快:“之所以有那样的历史,本身也是一种必然,是根据丰臣秀吉本人的身体和心理情况,以及日本在统一之后,其国内矛盾无法内部化解而形成的一种必然。”
刘馨问道:“所谓内部矛盾,就是你此前说过的武士阶层过多?”
“不止。”高务实淡淡地道:“武士过多其实是整个日本国家层面的问题,但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武士过多对丰臣秀吉本人或者说他的嫡系势力集团而言,问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哦?这话怎么说?”刘馨略有些意外。
高务实道:“怎么说啊……嗯,你可以把丰臣秀吉的统一大致上与蒋某人的‘统一’类比一下。其实丰臣秀吉和织田信长最大的区别,就是信长看谁不爽就灭谁,而秀吉差不多就灭个北条而已,柴田也只能算织田原来势力里的一部分。
本质上来说,信长偏向于武力统一,作为他实质继承人的秀吉则偏向于政治统一。但政治统一就会有一个必然出现的问题,即秀吉没有打破原先的分封大格局,他所发动的比较大的征伐差不多就两次:九州征伐与关东征伐。
九州征伐的结果只是岛津氏被罚,吐出了之前获得的战果,本身的基本盘并没有太多损失。在岛津氏割肉认输之后,秀吉并没有强行打到底,而是认可了这种服软,满足于做一个诸侯之长。
北条氏倒是惨一点,基本算是被灭了。不过,北条被灭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还得罪了德川家康,正好丰臣秀吉很担心领地离他太近的家康,于是借着北条被灭的机会把家康改封了过去。这个做法,多少有点‘处中国而治万邦’的影子在里头。”
刘馨皱眉道:“这和他出兵朝鲜有关系吗?”
“有关系啊,关系可大了。”高务实笑了笑,道:“你想,丰臣秀吉的统一既然主要靠的是在其武力威慑下的政治手段,那么手底下那些配合他武力威慑的将领们是不是需要酬功?
但问题在于,既然不是武力统一,自然也就无法把臣服他的那些大名领地剥夺而分给自己人,如此这酬功又要从何谈起?他既然默许了分封制,酬功就必然还是要分封,但他手里没地,怎么封?
更何况,从他的‘太阁检地’情况来看,丰臣秀吉本身的实力其实并不能算很强,至少相对于后来的德川幕府而言,丰臣家本身的实力是偏弱的。”
“这我倒是头一回听说,能详细点吗?”
高务实道:“太详细也不必,我大致说一下吧。丰臣秀吉时代的日本石高大概1900万,德川家康时代说是2200万,差距有限。
但要说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的石高数量,则丰臣秀吉是220万石,而转封关东后的德川家康有250万石。这两人的石高数量都是200多万,差不了多少。可是实际上,丰臣秀吉在他的时代里对日本的控制,其实是不如德川家康在江户幕府时代的。
首先,虽然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两人的石高数量差不多,对比其时代而言,占日本石高总量的比例也差不多,但其实二人之间的区别并不小。
丰臣秀吉的领地除了大阪的65万石,还有100多万石是藏入地,即丰臣秀吉在分封大名时从大名领地划出的一部分,这是分散在日本全国各地的。
德川家康就不一样了,他的领地是集中在关东的。不仅如此,他还有御三家和御三卿的分家,论石高数,他比丰臣家多了不少。
其次,我刚才说过,丰臣政权的性质是什么?是表面上看起来已经统一,其实不过就是一个松散的大名联合。丰臣秀吉的权力大部分来自他的威望,一旦他本人死去,丰臣政权的崩溃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德川家康则不同,他的权力来自德川家族的威望、力量、家名和其武家共主的地位。理论上来说,即便德川家康早死,也不会像丰臣家那样快速破碎、崩溃。
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点,就是丰臣政权中缺乏谱代大名。这个可以说是丰臣秀吉自己作死,不仅压制谱代大名,还残害自家亲戚,比如丰臣秀次的结局我们都知道,这种做法就严重削弱了整个政权的支撑力量。
丰臣秀吉企图通过拉拢地方势力即五大老这种,来维持政权的平衡稳定,实际上根本就是在犯蠢。我且不说当时的德川家康已经强大到足以威胁到丰臣家,就说那些地方势力当真就能对丰臣家忠心耿耿吗?
有句话咱们都听过:‘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们迟早会叛离丰臣家的,尤其是在丰臣家的核心实力并不足以强压天下之时。
德川家康就不同了,他有亲藩、谱代、外样的一整套等级体制。亲藩占据富庶之地,谱代监视外样,外样大名则大多被转封到偏僻之地,且被各种挑刺、剥削——如岛津家就是那样。因此外样大名的实力根本不能与德川幕府相比,当然也就不敢跟幕府叫板。
最后,丰臣秀吉通过太阁检地和转封来压制大名,这导致他和他的嫡系得罪了不少人,可是地方实力派又是丰臣政权稳定的保障,因此这个做法其实是在自寻死路,是逼着这些地方大名在危急关头背弃丰臣家。
德川家康就不一样的,他将外样大名排斥于权力中心,这些外样大名很多都离开了原来的领地,对新的领地又缺乏控制,再加上谱代大名的压迫和钳制,根本翻不起浪来。
虽然这样做也会导致外样大名对他的仇视,与丰臣秀吉的做法其实没有本质区别,但这些都是建立在亲藩、谱代、外样的等级体制之下的,有德川家雄厚的威望和实力做基础,而并非如丰臣秀吉那样只靠个人威望和政治手段。”
刘馨这会儿有些明白了,点头道:“总的来说,就是丰臣秀吉的真正核心力量严重不足,而即便是加上他的所谓嫡系,也只能保证他勉强使外样大名在名义上臣服于他,却并不足以形成压倒性的优势,是这个意思吧?”
“不错,这就是为何我在南疆各国一旦建立警备军,就会逐步裁剪其原有军队,直到最终撤销的原因。所谓警备军耗费甚大而军械先进,因此不必保留那么多其余军队之说,其实不过是找个理由裁军罢了。”
刘馨眨了眨眼:“那岑黄两家……”
高务实耸了耸肩,道:“我只能说客观事实导致,眼下不能操之过急。不过话说回来,岑黄两家乃至移镇南疆的全部广西土司,他们即便加在一块儿,也一样翻不了天。”
刘馨忽然皱眉道:“你娶黄芷汀,是不是也……有某种用意?”
高务实听得微微挑眉:“我猜你应该是想问,我是不是故意用这种联姻手段分化黄家,然后又借此分化以岑黄两家为首的广西土司,最终使得广西土司这股力量根本不可能联合起来威胁我?”
“呃……”刘馨干笑一声:“这个嘛,至少从事后看来,确实有这样的效果。”
高务实摇头道:“当时我并没有这样想。”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实际在这件事上,芷汀做的比我更积极。”
“嗯哼。”刘馨耸了耸肩,又瘪瘪嘴,道:“我也不知道是该说她聪明,还是该说这个时代的嫁娶观念惯性巨大。正如你所言,在分化广西土司这件事上,她看起来反倒比你还积极得多。”
高务实笑了笑,不再提这一茬,却把话锋一转,继续说到日本的话题,道:“丰臣秀吉的核心力量不够强,所谓嫡系将领们又有功难封,因此他只能把主意打到对外扩张上来。
再加上他年纪也不小了,我算一算……嗯,他今年已经五十一岁(实岁),这个年纪在日本来说已经挺大了。原历史上他发动对朝战争时是四年后,那也就是他五十五岁的时候。
考虑到这厮的身体情况一直就比较一般,说不定他之所以发动战争比较急切,也是担心在身前搞不定这件事……等等,不对。”
刘馨一愣:“怎么不对?”
高务实眉头大皱,迟疑道:“我没记错的话,秀吉的继承者丰臣秀赖出生于1593年,也就是战争爆发的次年。”
刘馨依旧没理解高务实的意思,莫名其妙地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不对,不对。”高务实忽然站了起来,来来回回踱步好一会儿,这才严肃万分地道:“我把丰臣秀吉继承人的事捋一捋,你听听看我有没有弄错什么。”
刘馨其实对日本当前的情况并不了解,更不清楚丰臣秀吉的继承人都出现过什么问题,但高务实并没有给她分辨的机会,她也只好姑且一听。
高务实沉吟道:“丰臣秀吉在中年时,才由其侧室南殿生下的长子石松丸秀胜,而此子在六岁时便告夭折,因此秀吉十分怀念这第一个孩子。这可能就是他将后来几个养子都取名为‘秀胜’的缘故。
但丰臣秀吉的次子丰臣鹤松出生很晚,是在1589年——也就是明年才会出生。秀吉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给于了极高的重视,然而天公不作美,此子又于1591年夭折。”
“啊?看来丰臣秀吉这人至少在子嗣上,算是够倒霉的了。”刘馨听得也是直摇头。
高务实没理这句感慨,而是继续道:“但是两年后,也就是1593年,秀吉的第三子秀赖出生了,这一次没出意外,一直活到成年——那时候秀吉已经死了。”
刘馨问:“所以……你刚才说‘不对’的意思是?”
“意思是,秀吉发动侵朝战争时,其实是没有自己的子嗣的。”高务实依旧皱着眉头:“在丰臣鹤松出生前及早夭后,也就是秀吉无嗣的那段时间里,他是把他亲姐姐智子(丰臣日秀,又称瑞龙院)之子丰臣秀次收为养子,并做继承人培养的。尤其是在鹤松早夭之后,秀次正儿八经的过继给了秀吉。”
刘馨思索着道:“你是不是想说,丰臣秀吉敢于发动那么大一场对外战争,其中或许还有无嗣的原因——我是说,他当时的心态可能有一种‘反正我没亲儿子,赢了也好输了也罢,无非就那么回事’?”
“有这个可能,但恐怕只是次要因素。”高务实分析道:“毕竟丰臣秀吉是早就有这个计划的,没有亲儿子的影响应该只能加重他孤注一掷的决心,而不能说是主要原因。”
“那他在发动战争的次年又有了亲儿子秀赖……”刘馨皱眉道:“这事他怎么处理的?”
“咦,我以为你知道呢,刚才我还说‘丰臣秀次的结局我们都知道’,原来你不知道?”
刘馨白了他一眼:“我的历史水平你还不知道?”
高务实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那我简单和你说下:丰臣秀次今年应该是二十岁,生父是三好吉房。秀次原本名叫三好信吉,后来才改名为秀次。
由于秀吉在信长死后势力坐大,一开始他也大量提拔自己的亲戚,因此秀次在1583年时便参与了北伊势与贱岳的战争。1584年时他带兵参与小牧长久手之战,在与德川家康交战时不但惨败,还让大将池田恒兴战死沙场,让秀吉极为愤怒。
不过在1585年时,因为征伐四国有功,秀次受封近江四十三万石的领地,可见秀吉对他还是寄予了厚望。原历史上,明年或者后年,他因征伐小田原有功,另外又被加封尾张领地,前后合计超过一百万石,成为清洲城主,实力甚强。”
刘馨诧异道:“1589年丰臣鹤松便出生了,而1590年左右时秀次还被再次加封?不对啊,丰臣秀吉到底怎么想的,是想着因为要收回秀次的继承权,所以给他一些封地作为补偿吗?亦或者,他是希望秀次将来能够辅佐他的亲儿子?”
“不,你搞错了一个时间差。”高务实解释道:“秀次在丰臣鹤松出生时还不是名正言顺的秀吉继承人,其实是鹤松早夭之后,秀次才被指定为秀吉继承人的,因为那时候秀吉估摸自己很难再有儿子了。”
“哦,那好吧,那秀赖出生之后呢?”
“从秀赖出生开始,秀吉对秀次的感情便开始有所变化了,这里我要多说一句:秀吉已经于1591年将‘关白’一职让于秀次,自己则称‘太阁’。秀吉的态度变化之后,秀次也感觉到事情的不对,从此自暴自弃起来,做出许多不人道的行为,因而被人取了个绰号,叫做‘杀生关白”。
到了1595年,秀赖大概两三岁左右,身体比他哥哥松鹤好得多,因此秀吉便以秀次有谋反嫌疑,将他流放到高野山,并且命他切腹自杀。”
“啊?”刘馨瞪大眼睛:“就这么杀了?”
高务实耸了耸肩:“对,就这么杀了。”然后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而且在秀次自杀后不久,秀吉又将他的妻妾子女共三十八人一同集中在京都的三条河原处死。
不过据日本民间传说,认为秀次有些孩子幸免于难,其中有个女儿后来成为真田幸村的侧室,但这些说法似乎都没有详细证据可以证明。”
刘馨没管秀次后人的问题,只是纳闷道:“这么一个年长的养子,不仅立有不少的军功,而且自身就有百万石的封地,脑袋上还戴着一顶‘关白’的大帽子,结果丰臣秀吉就这么二话不说直接杀了?这……日本国内难道没出一点问题?”
“或许是丰臣秀吉的威望足够高,又或许是德川家康实在太沉得住气,反正在我的印象中,日本国内当时还算平静。”高务实皱眉道:“当然,也可能是丰臣秀吉出兵朝鲜之后给国内那些大名画的大饼太吸引人,大伙儿在朝战还在焦灼状态之下暂时不想内乱。”
“哦,我懂了,这就是所谓把矛盾转移到对外战争中的好处。”刘馨点了点头,然后又问:“但是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朝战打了一半之后,日军处于劣势,而明军因为补给困难也很难将最后一批沿海日军消灭,于是双方和谈了一次。
但后来日本的条件太苛刻,于是和谈失败,双方又开始了第二阶段的战争……我奇怪的是,如果说秀吉一开始敢打朝鲜是因为他没有亲儿子,豁出去打一场也没什么好担心。
可是,第二次开战之时已经是1597年,那时候丰臣秀吉已经六十岁了,距他的死期已经只有一年,按理说身体也应该垮了——或者快垮了吧?那为什么他还坚持发动第二次战争?”
“此亦我所疑惑之处。”高务实皱眉道:“如果先排除丰臣秀吉此时已经老年痴呆的可能,我总觉得他这第二阶段的战事似乎更多的是一种骑虎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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