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止汀作为“首席外命妇”与慈圣太后之间的这次会晤大抵可以说是不欢而散,这一点从黄止汀辞别时慈圣太后阴沉的脸色可以看得出来。
当然,黄止汀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虽然看起来还算平静,但在后宫之中如此面无表情,本身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黄止汀临走时,永宁长公主亲自出来送了一程。长公主殿下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显然颇为自责,不顾身份地再三向黄止汀致歉,表示自己虽然知道有此安排,但的确不知道母后会如此说话,如果自己早知如此,肯定一开始就不会同意这般安排。
与面对慈圣太后时不同,黄止汀此时的表现倒很大度。她听了长公主的解释和道歉之后微微一笑,道:“殿下不必如此,说起来此事不能怪太后,反倒是怪我出身荒夷不懂礼数,今日如此表现恐怕还要给夫君招祸。
至于殿下所言……其实皇后娘娘方才说得极是,高洛既是夫君之子,而且至今未曾改姓,那我就是他的嫡母,自然应该为他的将来考虑。能如他父亲一般成为太子伴读,这是他的福气,我对此只有欣喜,绝无他意,这一点殿下大可以放心。”
长公主欲言又止,犹豫片刻,终于叹息道:“侯夫人,我知道,我们母子对你亏欠良多,我很早之前就想亲自向你致歉的,只是……只是一直不知如何开口。但请相信,我对侯夫人的大度永远心怀感激,绝不会做出有心伤害之举。
至于侯夫人方才所谓‘给夫君招祸’之说,这一点绝无可能,但凡我还在母后面前说得上话,就绝不会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黄止汀静静听她说完,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忽然颇有感慨地道:“殿下不必内疚,您并不欠我什么。说起来,对于您当年遭遇的不幸,夫君曾经很细致地为我讲述,我听完也很遗憾甚至愤怒。
至于夫君,他一直觉得当初那件事他也是有责任的,所以后来……总之他对您心怀亏欠。而我,既以正室入得高家,则夫君所亏便是我所亏,故前次关于高洛身份之事,夫君既然希望我来遮掩,我便立刻答应下来。
方才我所以不忿,并非因为此事本不能忍,而是事发突然,事前却无人向我提及分毫,故一时觉得此举有些欺人太甚……”
黄止汀说到这里,目光中又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冷厉,让人不得不想起她是一位长期手握重兵的大将,多年来曾有数十万大军在她面前灰飞湮灭。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一位寻常女子,又如何能以对待寻常女子的态度来对待她,判断她的行止?
长公主再次歉然道:“千错万错,皆我之错。姐姐若实在气不过,我这便随姐姐一同回侯府,任由姐姐责罚。”
黄止汀愕然,尤其是对于她称自己为“姐姐”,黄止汀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看长公主殿下认真地模样,显然又不是真听错,她是真这样说的。
这下轮到黄止汀犹豫了,不为别的,而是这句“姐姐”让她不好接口。
黄止汀因为出身关系,一直希望表现得更加符合汉礼对于正妻的要求,所以一直以来都希望高务实多纳妾,以此展示自己绝不“善妒”。然而,高务实偏偏对此没有什么兴致,迄今为止真正是受她劝说纳妾的一个都没有,甚至就连刘馨,也不该算在其中。
至于孟古哲哲和成田甲斐,二女之所以能进入高家,更多的是因为符合高务实当时的政治需求,都是出于联姻的目的才成为高务实的妾室,而且与她并无关系。对于这种局面,黄止汀经常有些头疼。
然而,对于永宁长公主的问题,其实黄止汀一直以来内心都有些抵触。这倒不是她“善妒”,也不是她对长公主本人有什么意见,而是她觉得长公主这个身份对自家夫君而言实在有着巨大的隐患。
尤其是,永宁长公主还不是一般的长公主。她不仅是皇帝的胞妹,还是一位至少名义上乃是霜居的长公主。
以永宁长公主这样的身份,如果高务实被爆出与她有长期私情,甚至两人还有孩子,那无论是在朝堂政坛还是士林民间,都必然掀起滔天巨浪。
一个搞不好,夫君这么多年建立的威望都要大受影响,至于仕途……出了这么大的丑闻,恐怕连皇帝都保不住吧?至少黄止汀是这么觉得的。
因此,她对夫君与长公主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持反对态度,虽然碍于身份和立场,她也并未明确向夫君表达,但她相信以夫君之聪明绝不可能看不出来。
可是,即便如此,夫君还是没有做出改变。如果说有什么值得黄止汀欣慰的,那就是夫君到底还是理智的——至少他并不经常去公主府与长公主相会。可是,也就仅止于此了。
总之,她对长公主当年的遭遇的确感到惋惜,也颇为怜悯,但却不至于因此忘了危险。而如今,长公主殿下拉下脸来再三致歉不说,还不顾身份称呼自己为“姐姐”——这意味着她把自己放在妾室身份——这就让黄止汀非常为难了。
因为太祖朱元章当年的规定,大明朝的公主虽然并无实权,与唐朝公主那样甚至能随意干政完全沾不到边,但同时公主的地位却非常之高。
与大臣们相比,任何大臣在公主面前都是“臣”,是有明确君臣分际的。朱元章定下的祖制当中,也决不允许任何臣子对一位公主不敬。
然而如今,身为皇帝胞妹的永宁长公主殿下能甘愿做到这般地步,于情于理黄止汀都很难找到一个拒绝她的理由。
黄止汀以往并未与长公主见过几次,偶尔几次典礼中相见也未曾亲近交流,因此她对长公主其实是比较陌生的。此刻,黄止汀忍不住认真盯着长公主看,只见这位尊贵的殿下微微低着头,甚至还有些微微发颤。
“唉……”黄止汀叹息一声,伸手扶了扶长公主殿下,苦笑道:“殿下何必如此?我早说过,此事错不在殿下。”
永宁长公主却不为所动,只是坚持道:“事由洛儿而起,即是由我而起,我岂能无过?既是有过,自然要由姐姐惩戒。”
话虽如此,黄止汀却知道长公主坚持的并不是什么“惩戒”,而是“姐姐”这个称呼。换句话说,她要的是自己承认她。
黄止汀一时也有些动容,长公主如此屈尊降贵也要自己承认她,自然并不是因为自己真能将她如何,而只可能是因为她真的很在意得到高家的认可。
她本不必如此,却愿意如此。黄止汀心中暗叹,仿佛是自己说服自己一样想道:至少她对老爷的感情不是作假。
“妹妹不必揽责,事情既然是误会,过去了也就过去了。”黄止汀终于还是承认了长公主的“妹妹”身份,但却不想再多谈,只是假意看了看天色,接着道:“天色将晚,待会儿恐怕宫门就要关了……再则,太后那边也还要你费心转圜,有什么事今后再说吧。”
听到黄止汀这一声“妹妹”叫出口,永宁长公主算是真正放下心来,只觉得今日之事虽然有些波折,但至少最终结果不错,总算没有辜负自己如此放低姿态。
想到这里,她由衷地感激黄止汀的大度,诚恳地欠身道:“姐姐放心,母后那边自有妹妹说和,一定不会连累到高郎……姐姐,妹妹送你离宫。”
黄止汀微微摆手,道:“送就不必了,宫里路也远,你送我这一来一去反而耽误时间,还是先去劝太后息怒吧。”
长公主见黄止汀坚持,只好应了下来,但还是客客气气将她送出慈宁宫,并且等她走远之后才回转,强压着心头的兴奋去“劝太后息怒”了。
黄止汀却没有她这么好的心情,只是闷声不吭地出了皇宫,上了南宁侯府的马车。等回到侯府,她也没有搭理迎接的下人,而是默不作声地回了自己后院。
高务实听说黄止汀回来,松了口气,吩咐开餐。但是等了一会儿却没见夫人来餐厅,不由有些诧异,派人去看,才知道黄止汀直接回了卧室。
这在大明的家庭当中,尤其是上流社会家庭当中是颇为失礼的。然而,高务实知道黄止汀的心性,她一直都是以严格的汉礼要求自己的,等闲岂能在这种事情上失礼?所以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或者说,刚才在宫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此刻餐厅中和他一起等开餐的只有孟古哲哲,而孩子们都因为他的吩咐破例提前吃过了。因此高务实朝孟古哲哲点了点头,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孟古哲哲顺从地欠了欠身,道:“是,老爷。”
她在高家一直都以柔顺着称,除非高务实或者黄止汀主动要求,她等闲不会主动发表看法,不该她问的事更是绝不多问,因此高务实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起身去找黄止汀去了。
不过,当高务实走后,孟古哲哲还是少见的露出一丝疑惑之色。看来,她也不是真的一点好奇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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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跟我一样痛恨“调休”这个词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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