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内阁首辅值房之中,高务实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三道摊开的奏疏,上疏之人分别是征西提督刘綎、甘肃巡抚王庭撰、甘肃巡按熊廷弼。三道奏疏,分别如下:
「臣刘綎稽首顿拜,谨奏陛下:
臣蒙陛下简拔,奉天承运,统率王师,征伐西疆。年来历经沙场之艰辛,终在喀什噶尔之地,获致捷音。臣谨遵圣谟,竭诚尽力,不敢稍有疏忽。兹将近日战况,暨所遭遇之情势,恭具疏陈,仰祈圣鉴。
自哈密启程以来,我军势如破竹,士气昂扬。至阿克苏地,蒙军隐匿其踪,察哈尔骑兵悄然撤离,臣等深感蹊跷。经与诸将商榷,臣意取稳健之策,固守阿克苏,徐图进取。值此期间,我军加固城防,确保粮道通畅。士卒由是用命,将校皆欲死战,具为报陛下之深恩厚泽也。
继而,臣筹划两路进攻之计,意在切断敌援,直捣敌之要害。臣亲率主力向西南之巴尔楚克进发,又遣别部向西北之乌什挺进。
臣率军行至喀什噶尔城东,遭遇蒙军严密布防,形势颇为棘手。值此之际,臣忆及元辅战前所赐锦囊,拆阅后得「拆箱树旗」四字。臣依计而行,将元辅之旌旗高悬,全军士气为之大振。
蒙军见此情景,误以为元辅亲临战阵,由是全军大骇,竟一夜之间弃城而逃。臣查之,即集结精骑以追击,奈何蒙军已在险隘之地设伏。臣审时度势,决意暂缓进攻,以免牺牲无辜。敌摄元辅之威,弃城而逃;臣困地形之窘,难图再进,两军由是互退。
此役后,我军顺利接管喀什噶尔,蒙军撤往安集延方向。臣窃思,此役虽未能达成歼灭,然成功收复喀什噶尔,则叶尔羌等地已为空城。西域之复,近在眼前,如何不是大胜?
臣深知肩负重任,定当更加奋发有为,不负陛下厚望,现将战况如实禀报。今西域将平,蒙军遁走,我部乃当就地转守,亦或稍事休整再次追击,仰祈陛下圣裁。臣不胜惶恐待命之至。谨奏。」
「臣王庭撰稽首顿拜,谨奏陛下:
臣闻西域将定,思边疆稳固乃国家之大计,不可不察。臣不揣浅陋,愿献安平西域之策,以供圣裁。
臣以为,政治整合为先。宜设西域都护府,统一政令,派遣贤能,集权朝廷,与各族首领共商大计,尊重习俗,以图和处。如此,方可确保朝廷威仪远播,四方归心。
军事部署为重。宜建边军,如元辅所倡之伊犁第一军,以防外患内乱。继而加强边军训练,建立锦衣卫相应站点,确保情报通达,庶几边疆无虞。此乃固本培元之举,以御强敌,保卫疆土。
经济发展为本。宜复兴丝绸之路,招引商旅,开发资源,鼓励农耕,改善灌溉,以增国库,稳民生。此举可使西域繁荣昌盛,使为我大明富庶之地,不劳内省久为补给。
文化教育为魂。宜以尊重当地民俗为基,而着力推广汉学为要,以为教化。可建立学府,普及教育,举办交流,增进情谊。文化乃百世之基,当徐图而锐进,使我名教照耀庚西,边地百姓心向朝廷。
社会民生为根。宜关注民生,建设基础,普施王法,开展灾害防治,以保民众安康。自古民生安则社稷安,社稷安则四海安。是故安民之道,亦万世之道也。
教派政策为和。宜尊重信仰,信教自由,然亦适度管理,防止极端,杜绝冲突,以维民间和谐。诸教和顺,则人心归一,各族百姓同保大明江山。
臣所陈之策,皆出于忠诚之心,为国家长远而计。若蒙陛下恩准,臣当尽心竭力,以期早日实现西域之繁荣昌盛,翼卫大明。臣不胜惶恐待命之至,谨奏。」
「臣熊廷弼稽首顿拜,谨奏陛下:
臣奉皇命,巡视甘肃,暂监西域。今值西域战事大胜,伪逆再遁,边疆得以安宁。臣不胜欣喜,谨以此奏,陈述战况,并献监察之策。
西域初定,或可设立都护府以统摄,此乃国家大计。然都护府与内地行省迥异,监察之道,尤需审慎。都护府地处边陲,民族纷纭,风俗殊异,故监察机构之设,须兼顾其殊。
臣愚见,宜于都护府内设立察院,专责监察都护府及所属州县。察院之职权,应涵盖行政、军事、财政、司法等诸方,以确保都护府运作之公正高效。察院官员,宜选派德才兼备、清名素著、精干练达之人担任,以适应西域复杂之形势。
察院之权限应有明确规定,既保证其不受各方掣肘干预,又避免权力过大导致滥权。察院当有权对都护府各级官员进行考核、审计,对违法之举进行调查、弹劾。然鉴于西域之特殊,凡涉及重大案件,则应上报朝廷,由都察院裁定,内阁审核确认,再报陛下圣断。
此外,察院应与都护府下各衙门建立沟通,确保信息互通,及时发现并解决问题。察院还应定期向朝廷报告工作,接受都察院之指导与内阁之监督。
臣所陈之策,皆出于忠诚之心,为国家长远而计。若蒙陛下恩准,臣当尽心竭力,以期西域监察工作得以完善,确保边疆长治久安。臣不胜惶恐待命之至,谨奏。」
如此三道奏疏,可谓各有侧重。
刘綎的奏疏主要是说明战争过程,最后向朝廷询问行止——是就地转为固守已经获取的西域之地,还是稍加修整之后再次追击察哈尔部。
这当然是他应该考虑的事,毕竟此前高务实的命令就分了几种情况。最基本的一种情况就是只需要他击败察哈尔部,收复西域故土。在此情况之下当然有一些小问题,比如现在伊犁河谷的确已经到手,但费尔干纳盆地却还没有。
所以,刘綎的问题其实是:现在我部是先确保伊犁河谷的稳固,还是继续进军把费尔干纳盆地也拿下来?
如果还要拿下费尔干纳盆地,就属于第二种情况了。即一次性攻取高务实西域战略所划定的两大战略区块——伊犁盆地和费尔干纳盆地,以便将此二地打造成明军对中亚进行战略威慑的两只拳头。
能不能拿下费尔干纳盆地呢?高务实上次去禁卫军京北大营商议大明军事编制改革的时候,戚继光就对此有过献策,只不过有些冒险,而且对实施前提有较高的要求。
王庭撰的奏疏则是提出了西域稳定发展的全面策略,包括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社会、教派等多个方面的建议,旨在为西域的长治久安奠定基础。
他这个甘肃巡抚本来就在此次西征作战中充当后勤负责人,相应的自然也要关注西域收复之后的安顿工作。而且,很显然他看出了高务实让他做这个甘肃巡抚的用意——现在是甘肃,将来却要管西域。
西域收复于高务实秉政之时,第一任行政主官自然也必须出自实学派中,甚至更明确一点说,就是要出自「高党」。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即便高务实不说,天下人对此也有所准备,而且并不会觉得过分。
熊廷弼的奏疏则专注于西域都护府的监察体系建设,建议设立专门的监察机构——察院,以确保都护府及其下属机构的公正高效运作,并强调了监察机构与中央政府之间的信息流通和监督机制。
察院制度本身没什么奇怪,大明各省都是如此。只不过熊廷弼将西域都护府的察院职能明确了不少,而且掺入了一些私货。比如按照他奏疏中的说法,就明确了内阁对西域察院的监督权力。
要知道,大明各省的察院本质上只是围绕该省巡按御史一人来运转的,而巡按御史这个职务相当特殊,他甚至不必向他所在的上级衙门——也就
是都察院负责。
没错,当御史挂上了「巡按」名头,就只向皇帝本人负责。只有当巡按御史交卸巡按职责,重新回到都察院成为单纯的监察御史,才需要向都察院的主官左都御史负责。
那么如果西域将来的监察制度采用熊廷弼的建议,就会形成「都察院指导,内阁监督」的双重领导体制——当然,理论上最终的决断权还是在皇帝。然而众所周知的是,一旦内阁也有了明确监督权,实际就一定会大大代替皇帝的直接管理——正如现在朝廷的行政权一样,万事都先经过内阁一手,皇帝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就只能按照内阁的建议来决策。
汉弗莱爵士有过名言,大意是:我们要给首相几个选项,让首相觉得自己是可以选择的。但选项里有两个选项意思差不多,剩下的一个选项则基本不可能实现,比如向法国宣战或者轰炸华沙。
内阁同样可以这般影响皇帝,比如给皇帝的建议有三个,其中两个大差不差,另一个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选,于是皇帝大概率就只能按照内阁的意思下旨。
不过话说回来,大明官场比大嘤官场多数情况下还略好一点。原因在于,大明内阁很少会被同一派人把持,而只要有不同派系的阁老存在,双方就可能内斗,继而很难完全操弄皇帝的思维。
好在,如今的内阁基本上是高务实的一言堂了……
说回监察制度。别问为什么内阁拥有监督权就成了领导西域巡按——看看大明巡抚的发展,巡抚一开始就是朝廷派往地方监督当地官员的,久而久之却成了名正言顺的领导该省三司的当地最大官员。
另外与王庭撰一样,熊廷弼也猜到高务实会用他继续做西域巡按御史,因此他在奏疏末尾的说法也和王庭撰几乎一样。
三道奏疏摆在高务实面前,他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定夺。他知道,西域的战事虽然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但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稳固这片新收复的土地,使其真正融入大明的版图。
西域毕竟已经丢了六百多年,当地汉人根本找不到几个,只有行商之中还有一些,因此要想稳固下来确实有很多工作要做。
高务实决定,首先回复刘綎,指示其继续完成对叶尔羌等地的收复,然后在确保叶尔羌、喀什噶尔、阿克苏、和阗、哈密等关键地区稳固的前提下,暂时停止追击,转为防守态势,以便集中精力巩固已有的成果,并为后续的政治和经济重建打下坚实基础。
但于此同时,他也要求刘綎密切监视察哈尔、哈萨克乃至布哈拉等势力的动向,做好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变故的准备。
或者,一旦发现察哈尔部在安集延立足不稳,亦或者察哈尔部在攻下安集延之后又继续对布哈拉其他地区发起了进攻,那么也允许刘綎拥有高度自由的用兵权力,可以在战机转瞬即逝、来不及请求朝廷的情况下主动发起进攻,争取拿下费尔干纳盆地。
当然,对于伊犁第一军的建立,刘綎作为征西提督也有他该做的事……总之,刘綎的差事并没有因为西域之战基本结束而结束,反而变得更加复杂繁重起来。
对于王庭撰的奏疏,高务实认为其提出的策略全面且切实可行,只不过王庭撰这奏疏说得比较宏大,还不够细致。高务实于是将这些建议整理成详细的方案,准备提交给皇帝圣裁。对于王庭撰特别强调设立西域都护府的重要性,以及在尊重当地习俗的基础上推行汉文化的必要性,高务实也表示了肯定。
实际上关于西域收复之后要如何建制的问题,高务实之前就和皇帝有过讨论,设立都护府算是其中一种设想。如今既然王庭撰和熊廷弼都认为设立都护府比较合理,高务实也就采纳雅言了。
至于熊廷弼的建议,高务实也认为监察机构的建设至
关重要,他同意在西域都护府内设立察院,并赋予其必要的权限,以确保都护府的各项政策得到有效执行。
不过与此同时,他知道熊廷弼故意把一些话说得比较模糊,比如王庭撰提到要在西域各地锦衣卫站点,而熊廷弼就强调一切监察权都要归察院——你们俩要是没有「串供」才有鬼。
高务实毫不客气地无视了这种刻意模糊,在给皇帝的建议中明确说锦衣卫必须与其他地区一样,直接由锦衣卫都督或镇抚使管理,而不能交给察院。
文官不能把所有权利都控制在手,否则将来必成祸患。现在有他高务实在,或许这些问题都能被压制,但如果他不在了呢?绝对的权力一定会让文官集团只手遮天,然后变成和原历史上的文官集团一样,把个朝廷玩得稀烂。
票拟送到司礼监不到一个时辰,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陈矩便亲自来了内阁,传达皇帝口谕:宣大学士高务实西暖阁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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