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位私底下的商议高务实自然并不知情,甚至就算知情也不会太当回事。他现在的主要任务是「随侍圣驾」,同时还要批复奏疏,以免皇帝和内阁同时离京之后全国政务都被拖延。除此之外,他还要对南下途径各地的安排做到心中有数,以免计划中的一些事情不能按时成行。
武清县是圣驾今夜将要驻跸之处,不过正如高务实所宣传的那样,圣驾不入县城,以免县城忙于接待而打扰百姓。因此,圣驾驻跸的地点就选在了武清伯的别院。
现任武清伯是皇上的舅舅,而他的父亲就是那位当初还搞出过军服弊案的老武清候李伟。李伟靠着女儿李太后的关系不仅地位特殊,而且很是捞了点钱,在老家武清县大兴土木。
不过即便武清县就在京郊不远,他们一家也很少真个回乡去住,偌大的别院长期空着,这一次倒是发挥了作用,被高务实指定为沿途驻跸地之一。
武清县这一夜并无多事,倒也无甚好说。德川秀忠和岛津忠恒倒是想面见高务实,但却被随行的高杞婉拒了,理由是元辅事忙,晚上还要批阅奏疏,你们有事等到明日圣驾驻跸天津再说。
德川、岛津二人忙问为何明日便能有空,高杞解释说因为圣驾要在天津停留两日,一日参观天津港,一日检阅天津驻军。若无意外,元辅大概能稍稍抽出些时间来会见二位。
二人闻知,连连感谢,临走前还各自给高杞奉上一份小礼物。德川秀忠送了一把圆头雨金乌漆竹骨洒金扇,岛津忠恒送了一尊鹤形五色萨摩切子。
这些东西在外头要买也能买,对高杞而言是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但他依旧收下了,因为他知道成本——说穿了不就是一把日本折扇和一块鹅蛋大的玻璃么?这两件东西都属于成本不高,值钱在于工艺水平的产品,只要回头禀报叔父一声即可,并不碍事。
次日一早,圣驾启程,走到武清县与天津卫交界处,天津三大主官已然率领辖区内全部文武官员和少量军兵列队相迎。
官场惯例,上官至下辖地界,下级官员要提前赶到上官进入自己辖区的地方迎接,称之为「界迎」。面对上官都已经如此,面对圣驾那还用说?
礼部提前给出的通知是圣驾约巳时一刻入天津卫界,结果天津方面提早一天率员抵达附近村子找地方落脚过夜,次日天还没亮就去界迎处做好准备,只等圣驾抵达了。
圣驾抵达两县交界处,早有天津官员列队恭迎。高务实掀开马车内的帘子透过玻璃窗望过去时,正听到一声锣响,有人扯着嗓子连宣三声:
「钦差镇守天津地方太监黄翼宸恭迎圣驾!」
「巡抚天津地方赞理军务雒于仁恭迎圣驾!」
「镇守天津总兵官张万邦恭迎圣驾!」
高务实的马车在御辇之后,并不能第一时间看到前方的界迎队伍正面,倒是看到御辇的侧帘打开,朱翊钧偏头出来看了一眼,对随行御辇、骑在马上的陈矩说了句话。
陈矩于是打马上前几步,高声回道:「皇爷口谕:众卿免礼,头前带路。」
「臣等领旨谢恩!」天津三大主官叩谢起身,开始带着圣驾队伍望天津卫而去。
等到时近中午,当圣驾缓缓驶入天津卫的这一刻,整个城市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唤醒,沉浸在一片庄严而喜庆的氛围之中。
圣驾的队伍浩荡而来,绵延数里,气势恢宏。最前方是皇家仪仗,龙旗招展,金戈铁马,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身着具装的禁卫军骑兵列队整齐,骏马踢踏之间步伐铿锵有力,展现出大明赫赫军威。
紧随其后的,是三十六抬的华贵御辇,以及载满朝廷重臣与随行官员的大批马车。车马辚辚,冠盖
如云,尽显皇威浩荡。
圣驾所过之处,街道两旁早已聚集了无数百姓,他们或跪拜迎接,或仰首观望,脸上洋溢着激动与敬畏之情。孩童们好奇地瞪大眼睛,试图从人群中探出头来一睹天颜;老人们则双手合十,喃喃祈祷,似乎在感激皇恩泽被四方。
天津卫,这座三十年来日益繁华的海港城市,今日更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街道两旁挂满了红灯笼与彩绸,商铺的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各式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茶馆、酒楼、布庄、药铺、米店、当铺……无一不收拾得干干净净,以迎接这几辈子也见不到一次的圣驾驾临。
当圣驾缓缓驶入城中心时,早已提前转场在此等候的天津卫各级官、吏纷纷跪拜迎驾。他们的身后,是身着节日盛装的百姓队伍,他们或持花篮,或举彩旗,欢呼声、鼓掌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天津巡抚雒于仁、天津总兵张万邦以及天津镇守太监黄翼宸,这三位天津的最高长官,有赐服的穿赐服,没赐服的穿官服,已经再次站到巡抚衙门外最显眼的位置,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圣驾——先前是城外界迎,这次是城内接驾,两者不是一回事。
天子仪仗缓缓而来,龙旗招展,金戈铁马,一片庄严肃穆。雒于仁、张万邦、黄翼宸三人见状,立刻率领天津卫的文武官员及地方士绅,整齐地跪拜在地,高声呼道:「臣等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朱翊钧走出了御辇,环顾这满城伏跪在地欢迎圣驾的人群,露出满意的笑容,抬手道:「众卿平身。」然后不等官员们起身,又走回了御辇之中。陈矩则给周围的宦官们使了个眼色,一群宦官齐声高宣道:「圣上口谕:免礼平身——」
原来,皇帝那句平身是对雒于仁等官员说的,也只有他们听得清,而陈矩则是代皇帝宣谕全城百姓都平身。
这段礼仪走完流程,圣驾再次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前行,最终停在了位于城中的一处离港区不远的地方。此处院墙高厚,占地颇大,院中建有三栋高楼,中间那楼高达九层,两侧之楼也各为七层,建筑风格与南宁侯府的日新楼极为相似。再看院外牌匾,上书「京华天津迎宾会馆」八个鎏金大字。
毫无疑问,这处会馆乃是高务实名下的产业,专为接待尊贵宾客而设,其规模宏大,装饰奢华,又不失雅致,是天津卫内最为显赫的建筑之一。呃,也许可以把「之一」去掉。
作为驻跸处的主人,这一次高务实也提前下了马车亲自迎接圣驾,引领皇帝步入会馆之内。会馆内早已布置得如同仙境一般,早春能开的鲜花也不知是移种而来还是恰好盛开,此刻居然已经争奇斗艳,香气扑鼻。
这不过是细节之一,实际上此处的每一个细节看起来都彰显着主人的用心与对皇帝的恭谨。朱翊钧多年难得出一回宫,对会馆的布置赞不绝口,对高务实更是越看越爱,满脸笑容地对后者道:「日新,你费心了,朕十分满意。」
高务实微微躬身,道:「能迎圣驾驻跸,此臣三生之幸。」
简单寒暄之后,在会馆内,雒于仁、张万邦、黄翼宸三人再次拜见皇帝,并详细汇报了为圣驾准备的安顿事宜。
雒于仁首先介绍了会馆的布置与安排,确保圣驾在此能够享受到最为舒适与安全的居住环境。张万邦则汇报了军事安保措施,确保会馆内外万无一失。黄翼宸则补充了内务方面的安排,包括饮食起居、日常服务等细节。
朱翊钧一贯是个甩手掌柜,点头夸了几句便目视高务实,那意思是「接下来归你应付」。
高务实呵呵一笑,转头对三人的工作表示了肯定,并强调了接下来的任务:「圣驾南下封禅,关乎国家大计,尔等务必继续保持高度警惕,万般细节皆
不得稍有马虎。同时,也要关注民生,确保圣驾的到来不会给当此地百姓带来不便。」
雒于仁拱手道:「好教皇上和元辅放心,京华会馆位置绝佳,既能在楼上登高望远,一饱港区繁荣之眼福,又不在民坊之中,不必忧心叨扰百姓。」
张万邦则道:「圣驾驻跸此处,诚可谓大隐隐于市,安防布置也甚好做——院外四周皆有十丈空地,警跸之后闲人绝无可能得近。」
黄翼宸却是专门对皇帝道:「皇爷,圣驾驻跸期间的饮水食物都有专人检查,一应流程与宫中无二。其余安排也都照着元辅的要求再三审定,奴婢以为,已然万无一失。」
皇帝听后,对高务实及三位天津主官的工作表示了满意,并赐下赏银与锦帛,以示嘉奖。由于皇帝毕竟是头一次出远门,三位天津主官不敢叨扰圣驾休息,见皇帝与元辅看来都没有其他吩咐,便起身陛辞。朱翊钧点头应允。
高务实因为还要批复奏疏,也起身打算告辞,却不料被皇帝叫住:「诶,日新先不要急着走,朕还有事要问。」
高务实只好又一屁股坐回去,问道:「皇上还有疑问?」
「哦,倒不算是疑问。」朱翊钧道:「按着安排,明个是要参观天津港是么?」
「是。」高务实笑道:「皇上不是经常和臣说起想看看大海船么?天津港不仅有大大小小各式海船,而且还有一所京华名下的修船厂,明日都可以参观了解。
另外,天津港商区还有各种售卖外洋特产的店铺,据臣了解,算得上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若是皇上别有兴致而时间也还充裕,明日也都可以尽情一观,看看吾皇治下的民间风物究竟如何。」
朱翊钧大喜,连道:「好好好!朕御极天下二十余载,虽说眼见得府库日丰,外战皆胜,但却绝少亲见民间喜乐,诚然一大憾事。此番既有机会,少不得要亲自走走看看,也好体察民情,你说是吧?」
高务实颔首笑道:「圣上时刻记得百姓,臣闻之不禁感佩。」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自然不敢或忘。」朱翊钧随口就答,然后话锋一转,试探着问道:「说到大海船,朕听闻京华有那专为作战打造的巨舰,其上有数层炮楼,每层各列巨炮数十门,作战时百炮齐鸣,无坚不摧……可有此事?」
高务实一怔,回答道:「皇上所言似是指京华两洋舰队所辖之战列舰,若是如此……确有其事。」
朱翊钧眼前一亮,追问道:「天津港内可有这战列舰停放?」
高务实没料到皇帝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沉吟道:「这个臣也不甚清楚,须得找下面的人问一问。」
朱翊钧二话不说,立刻道:「那你现在就找人问。」
高务实暗道不好,皇帝不会是想看战列舰吧?但他又不好推辞,只好吩咐身边人把高杞和阮福源找来,他们两个一个是情报秘书,一个是海军秘书,北洋舰队这边的舰船调动他们肯定清楚。
不多时,高杞和阮福源匆匆进来,两人虽是第一次面圣,但毕竟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倒也没闹出什么君前失仪,规规矩矩参见了朱翊钧。
中国早就不兴什么「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了,所以我属下的属下还是我的属下,朱翊钧直接越过高务实问道:「你们俩谁知道现在京华在天津港里可有战列舰停靠?」
因为皇帝没说免礼平身,高杞和阮福源还跪在地上俯首不敢抬头,闻言也不知道高务实是个什么态度,只好悄悄摸摸斜着眼睛朝高务实的脚下望去,同时耳朵竖着,生怕错过高务实的暗示——比如咳嗽一声之类。
然而,高务实毫无反应。
两人只能认为这是一种默认,再加上他们也不敢晾着皇上
,因此各自偏头对视了一眼,最终由阮福源回答道:「启禀皇上,北洋舰队东昌号战列舰正在天津港内,目前停靠在京华天津修船厂二号泊位进行例行维护。」
「好,这可巧了!」朱翊钧大喜过望,也不管高杞和阮福源还跪着,转头对高务实笑道:「日新,你刚才还说过,明儿个可以去修船厂看看,如今正巧又有一艘战列舰停在那儿,那这样,朕明日要登舰检阅,你不会拒绝吧?」
高务实沉吟一下,却居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转头问阮福源道:「东昌号船况如何,皇上若是登舰检阅,是否会有安全隐患?」
高务实这话没带什么情绪在里头,阮福源也不知道他是否抵触皇上登舰,只能老老实实回答:「东昌号只是例行维护,而且进入泊位已经一月有余,若无意外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安全隐患。若是老师仍有担心,学生今夜可以先让他们把船上所有火药搬回仓库,如此就应该万无一失了。」
高务实刚想说好,却不料朱翊钧大声打断道:「不能搬下去!」
这下所有人都是一怔,高务实更是听得眉头大皱:「皇上……」
「你先别忙着劝谏……」朱翊钧伸手阻止,道:「朕就是想看看那巨炮齐射到底是个什么场景,若是听你这学生的说法把火药都搬下去了,那朕还看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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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皇帝也是男人,对大舰巨炮感兴趣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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