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见葵手里握住一文字的刀柄,将注意力再次转移到立在昏暗阴影里的那座百宝屋。
她的心里已经做出了接下来行动的判断,但嘴上还是问道:“师姐,你打算怎么做?”
“小葵,我们先联系鹤见叔叔吧。这东西会出现在你们家寺庙边上真的好奇怪。”
小鹿当然知道这间百宝屋有古怪。
她能闻到那边不太妙的气味从那边传来,小小老头的身外身也及时给与预警了。
但她有些困惑。
如果那个万宝屋和某个暂且未知的怪谈相关联的话,那么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可是吉光寺的周边,而且从神秘侧来讲,这里是玛丽师娘的地盘。
正常来说,不会有野生的怪谈敢到这里来触霉头的。
暂时还看不透这间百宝屋到底是什么来路。
鹿野屋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稍远处,那夏夜祭热闹的街道,明晃晃的热闹灯火光芒远远看去,就是一条颇具烟火气,且流动着的光带。
小鹿的秉性一直都是善良的。
既然知道那座万宝屋有一定的古怪,要是冒然行动,把里面什么未知的力量给激活了,那么在周边参加夏夜祭的普通人很可能会受到牵连。
所以,现在最首要做的事情是联系吉光寺里鹤见葵的父亲。
鹤见知伸先生那边能够疏散人群。
还有,最好可以通过吉光寺快速联系上对策室,看看能不能派遣人手过来帮忙。
小鹿自己则可以和师妹一起先撤离开一段距离,留下小小老头的身外身继续盯梢这间百宝屋。
师父说了,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寻找援助永远是正确的选择。
师父还说了,除灵活动,尤其是情况并不明朗的除灵活动,永远都没有“小题大做”这一说法。
鹿野屋可是很听神谷川的话的,师父让要她什么就做什么,师父的教诲从来也都会好好记在心里。
“我明白了。”
听到了师姐的稳妥计划,鹤见葵点点头。
她和鹿野屋所想的是一样的。
毕竟都是一个师父带出来的徒弟。
神谷川对两个徒弟的教育一直是这样的——
在和怪谈发生不可避免的正面冲突之前,如果存在准备的时间,那么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会有错。
神谷当然也会希望两个徒弟都能成长起来,未来可以独当一面。
鹿野屋与鹤见各有各的天赋,她们总有一天会羽翼丰满,不可能永远都依赖师父。
于她们自身而言,也都不希望自己会成为师父的累赘。
但就目前而言,徒弟们的实战除灵经验都太少了。
哪怕是小鹿,小鹿的纸面实力其实已经比得上对策室里的一部分精英除灵师。毕竟她手下的式神里面,就单单最强的一个送狼现在都处在c中下游。
可她的经验依旧算不上充足。
鹤见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神谷川在教导两个徒弟面对突发情况的处理时,总是会强调让她们先保护自己。
毕竟,只有活下来才能谈得上成长。
而活下来总归会有成长。
鹿野屋暂时唤回了三个式神,只留下小小老头的身外身在原地,盯着那边昏暗路径上如同墓碑一般伫立着的小木屋。
而后她与鹤见葵开始后退。
鹤见摸出了手机,准备向后退出一段距离,就给父亲打电话。
可手机刚掏出来,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的手机没有信号了。
吉光寺虽然处在偏僻未知,但绝对不是接收不到讯号的荒郊野岭,相反寺庙周边的通讯其实还挺顺畅的。
事情有点反常。
正当鹤见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边上鹿野屋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师姐指了指后方,也就是夏夜祭摊位所在的那条较宽敞道路的所在处。
只见,那条热闹的灯带,不知为何变得缥缈了几分。明明相隔距离不远,但就像隔了一层毛玻璃一般,以至于完全看不清楚那边的情况了。
原本清晰的,由明灯构成的长街,那些连成一片的光芒,全都变成了模糊的点状。
就像是画布之上被火星所燎出的窟窿。
还有那街道上的热闹声响,这时候也变得像是不知道隔了多远的距离,变得难以听闻。
反倒是面前的树丛,还有那百宝屋所在的昏暗小径,盘踞在其上的那些黑暗朝着周围扭动,就像是一幅泼墨的画轴迅速展了开来。而后那些黑暗变得如同笔触,潦草勾勒为抽象的形状,只有那座百宝屋依旧清晰。
面对如此诡异的景象,鹤见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她完全不能理解现在到底在发生些什么。
于是,她侧过头重新看向身边矮她许多的师姐。
而鹿野屋的表情并未发生太大的变化,她只是极其迅速地从包里拽出了圣德御香炉,握在手上。
铜链哗哗翻腾,小巧且沉重的香炉表面倒映着晦暗的微光,落下叩击地皮,发出细微又沉闷的撞击声来。
“阿巴阿巴…阿巴呜唧…”
“…好的,小小爷爷。好的,我知道了。”
鹿野屋同小小老头的分身简单对话了一阵子。
对话的内容当然是斥候联系还在京都的神谷川,现在神谷那边已经知晓了两个徒弟在茨城县遇到了突发情况。
刚才鹿野屋与鹤见尝试朝着已经变得无比诡异的周围进行探索。
不是往万宝屋的方向,而是朝着庆典街道那边,朝着那些已经变成模糊光点的所在处。
那些明明灯光所在处,随着时间的推移,给人一种“越来越近”的感觉,但又根本无法触及和抵达。
而且,不管朝哪边走,那座轮廓清晰的百宝屋,都始终屹立在不远不近处。
小鹿清楚,自己和小葵现在应该是被困住了。
但如此诡谲的环境并未让她感觉到过分的恐惧。
这才哪到哪。
小鹿再怎么说也是在水蛭子的松泽村里面走过一遭的,是真正见识过大场面的。
而且现在身处的诡异所在处,也远不比上曾经的松泽。
当初掉进松泽那会,小鹿可是孤苦伶仃,连师父都联系不上。
但现在,虽然手机的通讯都失效了,但是可以通过小小老头直接联系神谷,而且身边还有可靠的式神们,以及鹤见葵在。
并且,光从实力上来看,现在的鹿野屋和曾经也已经不能同日而语。
师父说了,要是陷入到无法避免的麻烦之中,一定不能自乱阵脚,保持清醒的头脑,是脱困取胜最重要的前提之一!
小鹿短暂地给自己加油打气,身边的鹤见也在用阿吽之息努力平复起伏不定的心境。
而后,两个女孩同时注意到,不远不近处的那间百宝屋中亮起了灯光。
那光芒昏暗而安宁,在周遭抽象扭曲的黑暗之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吱呀——
百宝屋的木门被从内推开,发出艰涩的声响。
一个看起来可能有五十多岁的男人从中走了出来。
男人的一双眼睛,带着他这个年纪所罕见的光彩。他留着山羊胡,蓄长发,已经花白的头发扎起来,光从外形上来看,整个人带有一定艺术的气质。
鹿野屋从对方的身上嗅到了奇特的气味,像是苍白的油彩味。
给她的感觉是空洞且带有危险性。
来者不善。
“鹤见家的孙女,还有一位…意外一同进来的女孩,欢迎。”
山羊胡的男人这样说道,笑盈盈的。
“你是谁?”
鹤见葵将手里的一文字握紧了一点。
她并不认识对方,但那男人似乎认识她。
而且,鹤见还留意到,那个从百宝屋里面出来的男人,看向她的眼神很古怪,让她感觉到不适甚至是恶寒。
但对方打量师姐的眼神却显得稀松平常。
“我?你们可以叫我画匠。”男人简单做了自我介绍,而后又向并肩立着的两个少女招了招手,“不进来看看吗?百宝屋。看了保证不会吃亏的,而且像你们这样漂亮的孩子,不收门票。”
小鹿摇了摇头,手里御香炉的链条带点警示意味地哗哗翻动:“我看还是不要了。”
画匠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摆了摆手。
而后,在小徒弟们的视线之中,那座简陋的百宝屋轮廓忽然扩大了不少,小屋的建筑结构膨胀延伸。
不等回过神来,鹿野屋、鹤见,还有那个自称是画匠的男人,都身处在了木质的房间之中。
这里可能是那百宝屋的内部。
里面的空间比起百宝屋最开始呈现出来的外部结构要大上许多,光线昏暗。
在四周的墙面上,挂着许多装裱好的画作。
其中,占据了中心位置,同时也是最大的那一幅,被一块柔滑的白布所遮盖住,以至于看不见画的是什么。
但其他的——
水池边上,被射杀的鸟类。
可能是被某种大型动物杀死,开膛破肚的斑马。
乡野道路边,被汽车碾轧而死的流浪狗。
瘫倒在浴缸里面,浑身是血的男人。
无一例外,所有画作的主题都是尸体,动物的,甚至还有人的。
色彩浓烈,被重点描绘的那些尸块苍白又鲜血淋漓。在房间里昏暗灯光的映照之下,那些画作上浓重的色块,带有狰狞的死亡气息。
“看吧,孩子们,我是一个画匠。”
画匠站在挂满了诡异画作的墙面之前这样说着,像是在展现那些画作,又像是在展示自己,重新表明自我身份。
但是,他有些感慨意味的话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鹤见葵按了按手里的一文字刀柄,保证能够随时拔刀居合。
鹿野屋则是瞥了一眼没有躲避,依旧站在她脚边的小小老头身外身。
后者头上的笠帽微微摇晃,示意大小姐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还看不透画匠的底细。
对方看起来是人类不假,但又充满了危险的气息,暂时还搞不清楚他要干什么。
至于时间…
主人那边已经知晓大小姐们这边的情况了。
时间被拖得越久,对大小姐们来说就越有利。
小鹿会意了小小老头的意思,又将视线快速转移回画匠的身上。
她得确保这个古怪的男人和自己还有小葵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拖一拖时间是没问题啦。
但要是那个奇怪的画匠胆敢和自己或者小葵拉近距离,那么鹿野屋绝对马上把式神们都放出来,而且会朝对方的脑袋上直接抡一香炉,或者掏出格洛克清空弹夹。
“抱歉,孩子们。房间里很暗。在这样的环境下欣赏画作,或许对你们的眼睛不太好。但一直以来我都保持这里的光线是这种样子的,呵呵…我不希望有太阳光照射进来。欣赏画作的光线可是大有文章的,就算是同一幅画,在会变动的自然光线照射下,因为时间和角度的不同,给人的感受也会不同。”
“阳光,阳光,啊,或许在我的画作里,永远都不会出现这样的元素。”
“知道吗?我曾经在绘画的圈子里还算有名。人们称呼我为‘最擅长绘画死去肉体’的画家。很奇怪吧?有不少人愿意花钱买这种画。但他们大概并不会把我的画挂在房间里。画有尸体的画,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装饰品。他们大概会把我的画藏起来,等到夜深人静,再悄悄拿出来观摩。呵呵,会买我的画的那些人,大概都是这样病态的吧…”
画匠似乎没有注意到鹿野屋与鹤见的敌意,这样自说自话道。
最终,还是一直在观察着双方距离的小鹿给予了回应:“你为什么要画这样的画?”
小鹿本身也是个小画家,虽然主要是画本子的。
但她的本子画的确实很不错。
虽说本子也不是什么能够直接摆放在大庭广众下的东西,可起码和这些阴暗的画作截然不同,充满了生命力。
“你问为什么啊…”
鹿野屋的提问似乎让画匠很欣喜,他用手指轻轻摩挲过墙面中央那副巨大画作上的白布,柔和的布料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变化形状,但画匠并没有将白布掀开。
“我该从何说起比较好呢?”画匠不知为何,看了一眼鹤见葵,而后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是关于我的爱人的。我一生之中,只爱过她一个人,她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这是一个不那么寻常的爱情故事。我的爱人,嗯,在我初次遇见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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