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你家粽子好吃,我妈和老钟婶子也包了些,味道比你们这个差远了。”
初四晚上,去村东老戏台听戏的路上,赵大海还拿着粽子边走边吃呢,“你说这做饭不如你们家吧,这还情有可原,这粽子能差啥呢?不就糯米跟配啥包的那点事吗?”
“是啊,富贵家这粽子,哪怕是这白米粽子,什么也不加呢,就又香又甜的,太好吃了。”
向文霞和丫丫娘俩也跟着说道。
这是陈凌一家子过来听戏的时候,给他们两家送的,出来的时候每人拿了两个,边走边吃。
杜娟听此微微一笑,说道:“估计是咱们没咋包过粽子,手艺比较差,包出来粽子,角边很多都是开口的。”
粽子包的好不好,没入锅的粽子看不出来,煮熟了的粽子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包的不结实,糯米很容易就会把粽叶从边角上撑开,锅中的水浸入到粽子中,就没有粽子的味道了。
两家老太太包的就是这样,粽子的味道很澹,吃着没啥粽子该有的味道。
而陈凌家的粽子,包裹的棱角分明、小巧玲珑,粽子煮熟后散包的没有几个,一个个新鲜漂亮的跟艺术品似的。
他们不知道陈凌选的粽叶有玄机,听杜娟这样一说,只以为是他们家粽子包的好,完整囫囵不进水,香味便浓呢。
“对了富贵,我觉得你们这边的大米味道也挺好的啊,中午在你们村支书家吃了顿饭,大米饭香得很。
我看你们水库和老河湾附近,不是不能改水田,为啥不种上一点稻子呢?”
山猫跟着问道。
陈凌侧过脸看向他们俩:“你们没问支书吗?”
山猫摇摇头:“光顾说在这儿盖房安顿的事了,也没多问。再说了,玉宝叔想在这儿安家,肯定也要买一小块耕地种点东西,能买则买,不能买就承包下来。”
“哦,听你的意思,他们想种河边的田?”
陈凌想起去年四爷爷说的事,轻叹一口气道:“我们这边儿吧,种水稻那得往前推好几十年了,是建国前后的事情,后来公社统一,南山上的泉眼断流,老河湾慢慢干涸了,水库那时候也不是现在这模样,要保留水田的话,水不够用,得用毛驴拉着水车运水,很麻烦,后来就不种了。
我们这儿的大米吃起来可不容易啊,山泉米更是不易。
吃着好吃,种起来要遭好多罪。
哪怕南山上的泉眼重新冒出水来了,老河湾和水库也能供应充足的水量,现在肯定也没人愿意改种水稻了……”
没别的原因。
一是习惯了种麦,种包谷。
二是老人们吃过种稻的苦,受过种稻的罪。
那是痛苦的记忆啊。
以前没水库,老河湾也没什么水,春天该种稻了水量也严重不足。大家怎么弄呢?就挖沟,安上水车,或者毛驴拉着水车运井水。
妇女小娃也齐上阵,那时候几乎每天都要绞水。
有的家里,汉子干脆住在田里,到了栽种的时候,田整的不好,秧苗可不好栽啊,手指各个红肿发炎还算轻的,有的划到手和胳膊,伤口流黄水,有的脚心痒得人发狂,实在折磨。
稻苗返青,到了雨季,稻田地里的野草开始疯长。
又要及时去除草。
三伏的天,上蒸下烫,蚊虫叮咬,蚂蟥吸血,受的那个罪和煎熬,不是动动嘴皮子就可以描述的。
千辛万苦,到了水稻成熟的季节,又不得安生,因为那时候没有打稻机,就得用碌碡碾压,把稻皮大部分碾掉,吃的时候还得春米。
总之,习惯了现有的粮食作物,想吃上原来的那种山泉米,真是各种各样的麻烦,村民们没谁乐意去找罪受再改回去的。
“原来你们这儿种稻这么艰难,这么一比,小麦倒真是小儿科了啊。”
听完陈凌所说,他们才有些体会到,种地这玩意儿真不是一厢情愿的,不能光靠脑袋想,还得看实际情况,因地制宜么。
半途中,遇到了两拨记者,听他们谈论这些,也跟着走了一段。
听完后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嚷嚷着回去要写文章,陈王庄现在这么出名,可以做成一个系列,一个系列可不容易啊,涉及内容多得很,到时候可以光明正大找借口过来出差了。
主要是这里确实好玩,美景好看,美食好吃,还有一系列玄奇的事情频发。
甚至还听说,赵玉宝这个大作家要在这里定居,这太有内容可挖了。
这么一堆理由砸过去,领导也不会说什么的。
几人越说越兴奋,他们也是看唱戏回来的,结果这时一边跟在陈凌他们身后一边七嘴八舌的谈论这件事,不知不觉又走了回来。
感觉到前方的热闹与明晃晃的灯光才反应过来。
“哎哟,咋又走回来了。陈大哥,我们回去了啊,明天再见。”
“好,明天见。”
夏天的夜,十分热闹。
村东的老戏台周围更是灯火通明,夜里看戏的人比白天少了许多,但仍然是人挤人的盛况。
戏台上搭着一个大大的棚子,但没几个人,似乎是戏班经过了一番休息,吃过了晚饭,又一折新戏刚刚要开场,管事的还在台上坐着喝茶说话。
“老板休息好了吧,休息好了吃饱喝足了,就好好唱,最好唱到他天明。”
戏班子的老板也是本地人,在台上笑眯眯的作揖:“放心放心,都是十里八乡的乡亲,肯定不能湖弄事儿。”
话音刚落,台下就有人大喊:“可不是么,这戏班的老板是咱们陈王庄的外甥哩,唱得不好那可对不起他老表,唱得不够劲儿,对不起他老姐妹儿……”
陈凌等人一愣,随后跟着哈哈笑起来。
来看戏的老少爷们也是哗啦啦一阵鼓掌叫好。
旁边嘴闲的婆娘则是鼓完掌后,好奇互相问起这老板是哪家的外甥。
陈凌他们说来听戏其实并不懂戏,就算会唱也只是唱一句两句的。
就是一伙人吃过饭后,在家没事,带着孩子过来逛一圈,看看这边有啥吃的玩的,感受感受过节前的气氛。
节后马上又要忙起来,朋友们也要分开了,这是难得一次放松嘛。
大人还好,小娃子们听到半场,新鲜感就过去了,吵着嚷着要去这里去那里。
因为看到村里的小娃子拿着瓶子火把,到处在墙根附近转着,捉蝎子呢。
陈凌他们无奈,只好抱着孩子跟过去。
这么一玩,直接围着整个村里村外,各个人家房前屋后的转了一大圈。
到了村口水库,这里更是热闹,村里的龙舟队还在河面上操练。
“富贵你娃这几天过得清闲啊,赶紧下来划两圈。”
“哈哈,还是你们自己练吧,我这纯新手,划不来的。”
“看你说的,庆文大哥和庆忠也来了,不带他们玩玩吗?听说人家风雷镇比咱们玩得好。”
王庆文兄弟两个赶紧笑着摆手,说也不怎么会。
入了五月后,这龙舟队就开始练起来了。
实际上,当时周卫军他们剧组来这边造船的时候,龙舟就下过水了。
当时,村里很多青壮打工不在家,王来顺还找过他,让他也进龙舟队。
不过他一直推脱没应。
划龙舟虽说跟玩一样,但还是得练的。
陈凌这样的新手,也不是一开始就可以下水的,还需要一阵子苦练,又得找人配对,他这种浑身散漫的性子怎么受得了。
村里一想,他身强体壮,力气大的,没人跟他匹配得上,后来也就算了。
因为龙舟不是靠单个人的力量取胜,要靠团队协作。
龙舟一左一右都有划手的,这边力量大了,另一边也得用相等的力量,这龙舟才能稳定。
就陈凌这样的,一旦兴奋劲上来,力道太勐,那船翻了很吃亏的。
这种事就是这样。
哪怕没有他呢,大家几年没有举办过了,到了临近的时候,也要操练几天,熟悉熟悉,适应一下到时候劲儿好往一处使。
“没事,不怕的,玩玩嘛。”
老腻歪端着茶缸子走出来,笑道:“俺们村以前划龙舟也是常胜将军的,给你们找俩人操练一下,就是富贵这一身的老牛劲照样也能入队。”
陈凌就只说等明天赛完了,再去划两圈试试,今天还是不打扰他们了。
“不划算了,明天记得早点起来,咱们一快去割点艾。”有人在龙舟上喊道。
随后又有人喊叫:“俺估计是去不了,富贵帮着带上俺家猪娃吧,让真真带一下。”
“好嘞,知道了。”
陈凌应着,王真真和一帮小娃娃抓着装满了蝎子的罐头瓶也在岸上大声喊叫回应。
然后再在老腻歪家拿上一根根芦苇杆子扎成的火把,点着后继续在村里来回跑,王真真带着睿睿丫丫还有两个小侄子也在里边,就是睿睿比较显眼,没在地上跑,也没举火把,而是骑着黑娃前后左右的乱窜。
赵大海和山猫听到刚才村民的喊话,低声问道:“这也是习俗吗?”
“嗯,算是吧,就是明天要割点艾草和菖蒲,是家里的男劳力带着小娃子来做的,汉子割艾草,小娃子割两把蒲草,婆娘在家包粽子,绣荷包香囊什么的……”
陈凌说完摇头一笑,“今年村里要立庙,还在端午搞了这么大的场面,所以要讲究一点,以前遇到农忙顾不上的,也就是插几根艾叶的事情。”
荷包香囊,雄黄朱砂或许不会年年有,但艾草每年肯定不会缺席。
“听着有点好玩啊,我们明天也跟着你去。”
赵大海搓搓手,“老头子的茅草房子也算盖好了,虽然还不能住人,也得给他门框插点艾草,算是过节了。”
“行,我回去提前把镰刀和筐子给你们备上。”
……
次日终于到五月初五了。
天刚亮,村外便闹哄哄起来。
先是汉子们领着小娃子出来,到处在菜园子,河边与池塘边,小洼沟附近寻找艾草与菖蒲来割。
这季节的艾草、蒲草,就和芦苇一样,正是疯狂生长的时候,随便去找就有,到处都是。
新鲜,嫩绿,带着独特的清香味。
今年陈凌家也有小娃娃了,但陈凌舍不得让他自己拿镰刀,只是自己捉着小家伙的手,割了两把蒲草就算搞定完事。
是这个意思就行了。
倒是睿睿很喜欢艾草的味道,非要学着陈凌的样子,自己在怀里抱上几根,结果呛得他一路打了好几个喷嚏。
赵大海他们跟着陈凌父子两个走了一圈,也回去吃饭,悬挂艾叶等物。
只有那些外地的游人还在到处跟着村民,或是挎着篮子割艾草,或是去菜园子摘菜,有说有笑的,很有后世那些城市人体验乡下生活的感觉了。
等大家吃过早饭后,大门上也插好了艾草和菖蒲,村里除了粽香味,艾草的香味也浓郁了起来。
不多时,只听村外“冬冬锵”、“冬冬锵”,这是赛龙舟的锣鼓声。
“嗨嗨哟”、“嗨嗨哟”……
这时赛龙舟的号子,喊得震天响。
八九点钟,太阳就照得人火辣火辣的。
水库的河岸上早已人声鼎沸,鼓声阵阵。
县里、乡里,皆有人来,还有领导拿着大喇叭,顶着草帽在水库大王八的石像跟前喊话,讲一些陈王庄本地人都不知道的历史文化悠久之类的东西。
不过到底是夸赞陈王庄人杰地灵的,村民们虽然一句话也听不懂,但仍旧很给面子的把手掌拍的通红,一个个满脸红光的,带着骄傲与自豪。
记者们的机器摆着也不知道开没开,年轻的男男女女也跟着鬼叫不停,胡乱凑热闹。
陈凌一家则是早早选了个好位置,在水库东侧的一个大树下搬了几个桌子,让王素素和几个女同志坐下,他和王庆文兄弟两个,三个大人带着娃娃,爬到旁边一棵粗壮的老柳树上,骑在树干上,迎着风,眼前一览无余,那真是惬意得很。
他们今年虽说赛龙舟,用的新船,但也并非那种特制的龙船,只是和普通渔船样式差不多,就是比较窄长,船身凋刻了龙纹,船头悬挂了龙头。
这个以前在县城的庙会上是划旱船、舞龙,赛龙舟要看年景。
不过程序不会少,每年还是会给龙头点睛,请龙神的。
船上也会涂抹特别的油彩,这个陈凌不懂,只是知道和画神像的那些差不多是一回事,年份不同,好像色彩也会不同。
“来的人好多,这是几个龙舟队啊?”王庆忠看着水库的壮观场面。
“九个吧,全是周围村里的,要从北岸划到南岸。”陈凌说道。
“彭”的一声枪响,锣鼓齐鸣,吆喝阵阵,桨叶齐举,九条龙舟如蛟龙出海,如离弦之箭,向前飞奔而出。
船头泛起阵阵清波,船尾现出层层涟漪。
伴随着阵阵急促的鼓声,一条条龙舟从北至南朝对岸直冲过去,被龙舟激起的水花波波相连,浪浪相击,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一条条银鱼在跳跃。
“我的妈呀,我还以为这么偏僻的地方,不会有多少人呢,没想到山路上自行车都停满了,还要走这么长的一段路,真是累死了。”
“老周,我后悔跟你们出来了,这路赶的,比待在组里还折磨人。”
到了精彩的时候,水库的东岸,有一队人走过来,其中带着米黄色太阳帽和大墨镜的年轻女子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放心吧,不让你们白走这段路的,他们这边不说别的,光说那么多好吃的就能让你忘记一切烦恼,不然赛个龙舟不会这么多人来看的。”
一个留着小胡子,梳着分头,酷似钢铁侠的男子笑道,“不过思怡,你这个潘金莲,马上要见到另外一个武松了,心里激不激动呐?”
王思怡轻轻翻了个白眼:“我激动有啥用,我又挤不过去,我现在只想去那个武松家喝口水,吃点东西,再洗个澡,这天气真是热死我了。”
“哈哈,老周你发现没,思怡现在湾湾腔没了,说话全是咱们北方味儿,都会说啥了。”又一个戴墨镜的魁梧汉子说道,话里带着调侃意味。
王思怡用手扇扇风,没好气道:“少废话,赶紧头前开路,看看哪里有卖吃的喝的,不然不用拍武松打虎了,我先打你们几个。”
“得,湾岛的大小姐脾气上来了,咱们还是赶紧往前挤吧。”
周卫军呵呵一笑,对身后的几人一招手,向着闹哄哄的人群挤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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