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岭深处的夜,是原始而又荒凉的。
没有星月的夜空下,黑漆漆的山林,只有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在晃动,且间歇还有此起彼伏的兽吼声,夹杂着时不时传出的夜枭叫声,显得极为瘆人。
这里太过远离人烟,是野兽的天下。
夜间有豺群、狼群出没,也有豹子和熊在林间游蹿,在这样的深山露宿是很危险的。
陈凌今晚没找落脚点休息,他从狼洞离开,驱赶走了那只大猞猁后,在沟壑上方瞧见了一支狼群出没。
本来他是想着既然遇到猞猁了,抓住丢洞天养着正好,还能帮那些刚出生的小狼崽子摆脱危机。
不想这东西太过滑溜,他开了两枪也没打中,那身姿轻盈的就像是在飘一样,眨眼间就到十米开外了,枪都瞄不准,更别说陈凌本人接近了。
陈凌不甘心的追了一段路,在山间穿过好几处明显的兽道,就在这处沟壑上方的开阔地带的兽道遇见了狼群。
狼群大概有十四五只,它们在头狼的带领下,飞快的在山林间奔跑,并时不时发出一阵阵苍凉的嚎叫声。
它们在集结队伍,目标是一群梅花鹿。
狼群正面袭击,梅花鹿纷纷惊慌逃窜。
梅花鹿是山间的精灵,跳得高,跑得快,在山林间奔走如飞,极少有能比得过它们的。
但它们快,狼群也不慢,且极为的有耐心。
所以狼群很快就捕到一只老弱的梅花鹿。
梅花鹿已经属于大型草兽的范畴了,这样百多斤的食物,足够这群狼饱餐一顿。
只是它们敏锐的察觉到了陈凌的气息。
谨慎之下,这群狼没有过来冒犯,而是在警惕的望了陈凌的方向几眼后,拖着猎物朝山下去了。
陈凌感叹这群狼的聪慧谨慎,想着或许也是它们闻到火药味了,毕竟刚才他开枪打猞猁来着,知道自己这边不好惹。
有了吃的,就拖走了,说不定也是怕自己抢夺吧?
陈凌难得亲眼目睹山间野兽的狩猎场景,这等身临其境之下,他心中被兴奋填满,再顾不得去多想了。
就慢慢沿着兽道跟随狼群下山,远远在后面跟着。
当然了,他也没有跟得很紧,那样狼群发觉后,估计要为了甩脱他继续到处游走的。
但没想到的是……
狼群刚把鹿拖下山去,就遭遇到了一头熊瞎子。
不对,不是一头,是两头。
也不是一大一小的母带子,而是两头体格都很壮硕的黑熊夫妻。
一前一后,一个在溪流的这边和狼群对峙,另一个还溪流对岸咆哮着窜了出来。
熊瞎子在公母一起出现,必然是正在交配期。
这个时候它们是最重视自己的领地的。
狼群还以为自己的食物受到了窥视,双方顿时针锋相对起来。
狼群嚎叫着,黑熊怒吼着,双方对峙了好一会儿。
那暴怒的大公熊终于忍不住怒气,一巴掌拍过来,有狼躲避不及,当场就倒下了。
狼群见此当然不干了,直接展开反击。
黑夜下,溪水旁,双方厮打在一起。
击水声、吼声、惨叫声、粗粗的喘息声……
全都在陈凌耳畔环绕。
他聚精会神的趴在林间的大石头上看着这场大戏,也不嫌这石头冰凉。
五只黄皮小兽也在他身旁,好奇观望。
它们这次经过历练,已经不再害怕这些凶残的大型野兽了,反倒一个个跃跃欲试。
有点黄喉貂那胆大包天的意思了。
大多时候,野兽间的战斗是很快的。
它们都很明智。
知道一旦受伤,在山里这就是致命的。
都是驱逐对方,将对方赶得远远地,这就行了,尽量少去厮杀。
所以很快双方就停止战斗。
狼群拖着猎物继续远去,很显然,它们妥协了。
黑熊夫妻也缓缓迈着步子,摇摇晃晃的走开了。
熊瞎子走了,狼群也走了。
原地只有一头重伤的狼,以及流连于此,在伤狼旁边舔舐伤口,舍不得离去的母狼。
“原来受伤的是头狼……怪不得狼群这么快就妥协离去。”
陈凌看到母狼依依不舍的模样,才恍然明白,被黑熊一巴掌干成重伤的狼的身份。
因为狼群之中,只有头狼有交配权,它们一夫一妻才有资格生育后代。
它们这种配偶之间,忠诚度很高。
如果没有意外,会相伴一生。
结果现在头狼重伤而死。
母狼还是久久守候在它身旁,依偎在它身边了一会儿,舍不得离开。
过了很久,头狼尸体转为冰冷,母狼才站起来,慢慢的走了。
走出一段路后,回头看了好几次,才终于离开。
它没有去找狼群的同伴。
失去了头狼后,狼群不一定能再次接纳它。
陈凌瞧着母狼的背影,忽然想到那头怀孕生产的母狼。
又想起那两头跑下山的老狼。
估计它们也都是在与各个凶残的对手遭遇的时候,被淘汰出了狼群,独自在山中流浪。
是啊。
随着附近山中的野兽种类渐多。
这类残酷的事情隔三差五都在上演。
正这时,那独自离去的母狼发出惊慌的惨嚎。
陈凌身体一哆嗦,急忙瞧过去。
原来是远处的山上冲下来一群秦岭豺,对母狼一阵追咬,深夜里影影绰绰,发出瘆人的吼叫。
“看来可怜的不止是那头怀孕的母狼……”
“或许连那头怀孕的母狼和小狼崽子,我都不该去管的。”
陈凌暗叹一声,忽然觉得自己距离一个真正的猎人还差得远呢。
……
山外,天光已经大亮。
青草坡上几处矮小的茅草屋搭配着一座座小院子。
清晨的阳光,懒洋洋的洒落进来。
蒸笼冒着夹杂肉香的蒸汽。
陈小二两口子围着灶台在忙碌着。
身边是一个灵秀俏皮的小丫头,带着两个穿着厚厚衣服、戴着小帽子的男娃娃。
还有围着蒸笼转着圈等待大肉包子出锅的两条大狗。
“问你话呢真真,看你和睿睿这么早就高兴地跑出来玩了,肯定是你姐夫回来了吧?”
陈小二的媳妇笑着拍了王真真脑袋一下,“光顾着包子呢,小心烫到你。”
“嗯,我姐夫天还没亮就回来了,带回来好多猎物,还牵了好几只梅花鹿呢,是黑娃和小金去山上帮他赶回来的。
我来的时候还喂它们吃饭来着,有好几只怀了小鹿。”
王真真眼睛盯着滋滋冒热气的蒸笼回答了一下,然后冲陈小二说:“小二哥哥你蒸的包子真香,除了我姐夫,我还没闻到过这么香的包子呢。”
陈小二闻言摸了摸光头,顿时眼睛都差点笑没了。
而后晃了晃脑袋,咧着大嘴笑道:“你小二哥哥我别的不敢说,有两样是最拿手的,一是这猪肉大葱的包子。
另一个就是我们老陈家的陈氏醋卤面。
改天都让你尝尝。”
说着,正好这会儿包子能出锅了,就一把掀开蒸笼。
在蒸腾的白色水汽中,和他媳妇拿着馍筛开始装包子。
“来来来,吃包子喽。”
陈小二吆喝一声,两手倒腾着先单独放到碗里一个,把碗递到王真真手里:“先晾一下,慢点吃,小心烫。”
睿睿和大续见到王真真捧着碗开始吃包子了,连忙急得踮着脚伸着小手喊‘包纸’‘包纸’。
“嘿,瞧你俩那馋猫样吧。”
陈小二冲两个小奶娃子搞怪似的瞪了下眼睛。
随后又拿起一个大包子掰开两半。
里面是汤汁饱满的肉馅,肉馅厚得像是个肉丸子似的,掰开滚烫滚烫的,冒着热气。
连他自己也给烫得‘嘶’了一声,倒吸凉气,赶紧放到两个小碗里。
然后才在睿睿和大续眼巴巴的目光中,放到小桌子上,又分给他们两个小勺子,让他们吃。
两个小家伙早就馋坏了,哪里还会用勺子。
直接把脸埋在碗里就开始啃了,早晨山里气温低,这样掰开两半的包子很快就不烫了。
两个小娃子吃得满脸是油汁,像是两个小老虎一样,啊呜啊呜吃的很起劲。
王真真也捧着碗大口吃着,最后包子不那么烫了后,直接上手拿着,吃得那叫一个过瘾。
陈小二两口子见此皆是笑眯眯的看着,“慢点吃,吃完还有。”
而后他就和媳妇一起,盛上一碗小米粥,拿上一个肉包子就着咸菜,啃上一口香喷喷的肉包子,再来一口清爽的小咸菜,最后喝一口热乎乎的小米粥。
真舒服啊。
陈小二很早就有个想法。
找一个没有吵吵闹闹,没有蝇营狗苟,名利相争的地方生活,度过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光。
起码要过上自己的小日子。
现在他实现了。
看着孩子们围在桌子旁大口吃着自己亲手做的包子,他心里暖洋洋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满足。
“睿睿,伯伯做的包子好吃吧?”
“啊呜,好七。”
“哈哈,待会给你爸爸带回去几个,让他也尝尝咱的手艺,省得整天说我们蹭他的饭。”
“啊呜,妈妈也要。”
“呃,哈哈哈,好孩子,好孩子啊,怪不得人家都说你个小东西聪明呢,这么小就知道这么多啦。”
王真真听此连忙搭话:“他知道的可多了,还整天嫌弃乐乐和康康哭闹呢,一听见就堵着耳朵,皱着小眉头,学我姐夫叹气。”
一听这话陈小二两口子就更乐了。
对着睿睿就笑:“哎哟,你个小家伙,还会叹气呢。”
然后看着王真真起身又去拿了个大包子,坐回来大口啃起来。
陈小二眼珠子一转,心说富贵这小子这次打了这么多猎物,肯定少不了要炖肉,他家小子跟小姨子吃我这么多包子,这次可是有正当理由去蹭饭了。
他这人交朋友就是这样的。
越是当成真朋友,表现的就越是抠门。
既然被陈凌家的孩子过来吃了顿饭,那肯定要吃回去的啊,并且要多吃几次,必须要有得赚才行。
正说着呢,就见到陈凌在坡下牵着小青马和小白牛逛过来了。
陈小二看得真切。
陈凌这小子在碰到王聚翔的时候,那王聚翔由于腿伤刚好,这会儿赶着王来顺的驴车在从打麦场装了一驴车玉米,估摸着今天是要去乡里交公粮的,见到陈凌就一个紧张哆嗦,差点朝陈凌撞上去。
陈凌避开后,就冷着脸一把将王聚翔从驴车拽到地上:“你他娘没长眼还是故意的,腿不想好了?”
把王聚翔吓得脸色发白,浑身打哆嗦,只一个劲儿的说:“苞谷装多了,驴拉起来费事,没注意。”
其他半句反驳埋怨的话都不敢说。
陈凌也没怎么样他,既然都是仇人了,你差点撞到我,还不允许我声张?
没这样的道理。
“嘿,你小子,看把人吓得,你这都快成村霸了。”
王聚翔一走,陈小二就在坡上打趣道。
他当然听过王聚翔兄弟俩的事迹,也知道这人怕陈凌的原因,是当初蛮不讲理,欺负亲哥哥,被陈凌一举打怕了。
所以没觉得陈凌这有啥蛮横的,这么说就是单纯开玩笑。
陈凌不理这话,撒开马和牛,看到小姨子和儿子在桌上吃包子,就也毫不客气过去拿包子吃。
“听真真说,富贵你后半夜刚回来,快来喝碗粥暖暖身子吧。”
陈小二媳妇去给坡上的赵玉宝几家送了些包子,回来看到陈凌来了,就笑着迎过来说道。
“哎呀不用麻烦了嫂子,我自己来就行。”
“呵,你倒真不客气,坐下来就大吃大喝。”
陈小二见陈凌一口半个包子,心想就这小子的饭量,我得去他家吃多少顿才能吃回来啊。
“爸爸~”
看到陈凌喝粥,睿睿也赶紧凑过来,低头去把脑袋埋进碗跟前去喝粥。
喝的起劲了,两只油乎乎的小手就要去捧碗。
陈凌赶紧拉开,拿桌布皱着眉给他擦手:“你啊你啊,真是这手跟脸都不能要了,大续也来擦擦。”
跟俩小娃子擦着手,陈凌这才抬头道:“小二哥你这篱笆小院弄得不错啊,我这去山里三四天,你这就弄好了,还挺快的哈。”
“那当然,你以为我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呐,咱学啥东西都快,干啥活也一样。”
陈小二翘着二郎腿,一手给自己比划大拇指:“咱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聪明能吃苦,自力更生独一份。”
“可拉倒吧。”
陈凌瞥他一眼:“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灶台和屋顶谁帮你修的?”
“嘿,那个不算,那个确实需要技术,我慢慢琢磨肯定会。”
陈小二一点也不心虚,随后话头一转,好奇的问道:“你这在山里是打猎打过瘾了,忘了时间……还是遇上啥事了,不是说第二天就回嘛。
咋这都干到第四天了。
我听存业叔说,不是最近还要你到市里接人呢。
国庆过后就有亲戚从京城回来?
按说你应该不会把这事忘了的。”
“是啊,是遇到了点事,给耽误了。”
陈凌无奈摇摇头,说起山里的遭遇。
陈小二两口子一听,顿时给吸引了进去,陈小二也忘了再调侃陈凌,更是把想去陈凌家多蹭几顿饭的心思抛在了脑后,只听得聚精会神。
真真切切的猎人遭遇,将山里野兽们的真实一面向他展开。
这是陈小二这么多年都没曾听闻过。
尤其听到怀孕的母狼被黑熊一路追击,半路仓惶找地方产崽,就禁不住心生不忍。
问陈凌为啥不把小狼抱回来。
陈凌只是摇头,没有多做解释,继续讲述这几天山里的经历。
陈小二听到最后惊讶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山里的野兽多了,那些老的残的才在争斗中淘汰出来,跑下山来。
这么说,像是老狼和老野猪下山的事情,以后是不是会更多。”
陈凌点点头,这个不用多说,是肯定的。
尤其是冬天越来越近,山里食物少了之后,只怕野兽之间会出现更大规模的争斗。
不过这个不怕。
到时候自己会把阿福阿寿接回来。
家里还有狗群守护。
是绝对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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