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食物很丰盛,除了金汤羹以外,中间摆着一大盆鲜红的麻辣小龙虾,搭配炸鸡块和毛豆,以及糖醋藕丁和香干小白菜。
辛辣味扑入鼻尖。
喉咙有点痒,她忍着没咳出来。
这种辣度,他们这几个人里面,也就秦泽洋能忍受,但秦泽洋不爱吃小龙虾。
“给你盛碗羹?”
耳边传来正卿的声音,她愣怔了一下,递过碗。
金汤羹离得有点远,男人微微探过身子,羊绒衫拉扯时露出骨感分明的手腕,灰色绒毛在臂弯处打出一点褶皱,柔光穿过实体,在桌面上印出些微暗影。
他轻轻蹙了一下眉,耷着的睫毛颤了颤,指腹捻着汤勺柄舀了一勺羹,送进碗里。
随着瓷碗‘咔哒’一声,李景熙收回视线,拿起汤匙搅动着。
瓷白的碗摆在面前,几片百合在金色的汤底上轻轻浮荡,不安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她沉思片刻,最终没问出口。
首先,这样的场合问了,未必能得到答案。
最主要的是,她现在身体和精神极度疲惫,有点没办法深度思考问题。
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耳边除了细微的咀嚼声,没人说话。
她转过头,怔了怔。
卫英卓拿着筷子夹前面的小白菜,菜盘子浅了一点点,他前面的骨碟却是干干净净,一点东西也没有。
李景熙忍不住问:“英卓,你不是说想吃小龙虾吗?”
“嗯。”卫英卓点头。
他看了一眼中间的盆,又飞快收回视线。
她看明白了,不是英卓不想吃,是没人吃,所以不好意思吃。
翟子安右手捏着汤匙,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
他戴上一次性手套,伸进盆子里,捞了一个出来,剥壳后塞进嘴里。
听到塑料袋的声音,李景熙转头看过去,倒抽一口冷气:“翟老师?这很辣。”
这辣度,连泽洋和秦工都未必受得了,更别说吃食清淡的翟老师。
“我试试。”翟子安笑了笑。
龙虾碰到他嘴唇的瞬间,能明显看到红肿的痕迹,庆幸得是肿胀没有很明显,不存在过敏现象。
安硕和翟老师并肩坐着,他也拿过一个龙虾剥起来。
这时,谭律师和顾医生分别戴上一次性手套,一人拿了一只往盘子里放。
胳膊被碰了碰,她转过头,和正卿对视一眼。
傅正卿问:“你吃吗?”
“我不喜欢吃。”李景熙摇头。
“哦。”口气有几分遗憾。
谭辰希调侃:“哈哈,丢了个献殷勤的机会。”
傅正卿不慌不忙地剥着虾壳,笑了笑:“怎么,你们律师事务所,还包含剥虾壳业务?”
现场一片寂静。
这不能怪他们反应慢。
实在是傅正卿的逻辑能力太强。
他可以把毫无关联的两个事物,以某个连接点塞在一句话里,一般人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品出他话中的意思。
这话一出口,瞬间就把献殷勤的帽子扣回了谭律师头上。
谭辰希愣怔两三秒,才反应过来:“唉,我脑抽了,居然来撞你的枪口。”
几个人互相调侃,互相玩笑,气氛瞬时活跃起来。
李景熙转过头,见卫英卓开始戴手套,松了一口气。
吃饭的过程,少了方言那层屏障,话题开始不断延伸展开,从天上宇宙到地下世界,从怪力乱神到未来科学。
内容包罗万象。
谈话没有什么结论性的意义,却有一种精神上酣畅淋漓的痛快感。
“你觉得这世上有神仙吗?”顾医生忽然问。
卫英卓放下筷子,半晌,很认真地回答:“我不确定。”
李景熙放下筷子,定定地看了卫英卓一眼。
男孩的眼神里晃过一闪而逝的忧伤,放下筷子的瞬间,表情里有一丝怔忪。
这时,他的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着,以45度角的奇怪形状歪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支棱起来。
耳边吃东西的声音戛然而止。
似曾相识的画面,让她想到了陆芷珊。
但陆芷珊不是无相人,检测报告显示,她也没有被无相虫侵入过的痕迹。
顾医生耐心地等了他一会,才继续问:“不确定?也就是说你认为有。”
“认为有还是没有。”卫英卓喃喃,“没什么用处。”
安硕追问:“什么意思,有问题说出来,我们会帮你。”
傅正卿放下筷子,擦了擦手。
翟子安捧着水杯,从吃了龙虾以后,这已经是他第三杯水。
“没用的,”卫英卓轻声重复着,“规划好的路,要按照要求往下走,定好的目标,要按照步骤实现,一旦被判定为没有价值,就会被踢出去。”
他摘下眼镜,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我只不过没有了家人,有些比我更惨的人,他们甚至没有身份。”
李景熙握紧了拳头。
无价值人群。
这一次,他们跟正常人一样,回归到了社会。
卫英卓被踢出来的年龄,显然比地底女孩们大很多,他对‘神’已经有了细微的概念。
这是故意的,还是疏漏?
重点是,这一次牵涉到多少个家庭,多少个人,而这些人里面又有多少是被处理掉的,以后又有多少人有可能被找回来?
这些光想想就能让她毛骨悚然的细节,在那个‘神’眼里,估计只是他无聊生活中的调节剂。
而这个‘神’,又是谁在扮演?
如果最后找到真相后,‘神’是她认识的人,她不知道,自己会用什么癫狂的状态,去面对这个人。
“英卓,我看你也累了,”傅正卿抚了抚姑娘的脊背,朝卫英卓抬了抬下巴,“我让安硕送你回去。”
“不用,我住的不远。”卫英卓站起身,“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们,很久没吃这么饱了。”
“我们会帮你找家人。”秦泽洋走上前,拍了拍他肩膀,“有空经常来玩,不,看你这性格也不会,以后我们会经常去找你。”
虽说卫英卓不让送,安硕还是坚持跟着他走了。
秦泽洋朝离去的人挥了挥手,他回过身,见气氛有点低落,朝五人调侃一句:“你们吃了这么多龙虾,今晚不得坏几个清洗器呀?”
没人说话,也没人搭理他。
“你们一个个,”秦泽洋无奈叹一口气,“得,大家早点散吧。”
走到二楼,李景熙转过头,看着对面站在门前的人。
“怎么了?”傅正卿伸手进口袋。
李景熙抬眸:“他们在的时候,我就想问你。”
她顿了顿,“你是不是受伤了?”
“嗯,”钥匙声音哗啦,傅正卿没想过隐瞒,简单解释一句,“在公司的时候,撞了一下。”
李景熙嗅了嗅,没闻到药酒味:“要不要,我帮你擦药酒?”
门打开,灯光亮起的瞬间,地上的黑影停住,半晌,傅正卿转过头,用不确定的口气询问:“没哄我?”
李景熙认真地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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